核桃熟了散文
(一)
又到了核桃快要成熟的季节了,我想起了儿时与小伙伴们的核桃情缘,还有“看秋”的二狗大伯。与核桃结缘,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人的童年记忆深刻而永久,铭刻在心中的点点滴滴,都是一段充满杂陈的回忆,美好而悲怆。
我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的北方农村,太行山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沟里。从我记事起,两件事情永远萦怀难忘,仔细想想与现时代的儿童也不无两样:一件事情是寻玩,一件事情是寻吃。
单说吃吧,我们的小时候可没有现在的副食超市,没有超市中琳琅满目的儿童食品供我们挑选食用。那时候馋嘴的我们为了寻吃费劲了心思、吃尽了苦头,也尝到了终身难以忘怀的酸甜苦辣的记忆。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谁吃水”。我们所住的村庄贫瘠秃岭,缺水少雨,没有水中食物供我们享用,只能到山上、到野地里寻找吃的东西。太行山里野果多,什么野桃、野杏、棠梨、酸枣啦,什么瓜蒌、山葡萄、榆果啦都是我们最喜爱吃的零食。为了寻找这些东西,爬山上树,穿山越岭,现在想起来真是受尽了千难万苦。
最香的零食那就是核桃了。采摘并经过加工后的核桃都颗颗归仓到了大队了,我们是吃不上的。我们只能吃还挂在树上,介于半成熟期间,内壳与外皮尚未分离,内壳不太坚硬,果仁能撕掉包在外边的那张黄皮的时候的核桃。那时候的核桃仁柔中带脆,香中带甜,无丝毫油腻感,那种清香的味道简直让人吃起来欲罢不能。半成熟的核桃按照农历节气应该在立秋以后。
(二)
秋天到了,庄稼瓜果都渐渐地成熟了起来。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半生不熟的庄稼瓜果最鲜美、最香甜,生吃、烧烤、水煮都特别好吃。
我们生起来一堆篝火,把玉米连着包衣埋进炭火中烤成略糊的金黄色,粒粒清香扑鼻;把棠梨、土豆裹上泥巴后扔进火堆里烧到金黄酥软,撕掉皮啃着吃,滚烫的食物在手里翻转着,口中呵着热气,啃着满嘴皮发黑;带皮的核桃直接丢进火里烧到青皮焦糊,四周滋滋地冒热气的时候就可以砸开吃了,烤熟的核桃仁外焦里嫩,甜香绵绵,回味无穷。
立秋后,生产队就有了专门“看秋”的人了。“看秋”人的职责是为了保护即将成熟的农作物不被偷盗、糟蹋而设置的专职人员,这些人在秋后三四个月的时间内啥事情也不干,专职于“看秋”工作,类似于现在的保安。
自从村里设置“看秋”的人后,以上的煎烤食品是不能再吃了,生烟冒火极易被人发现,因此我们把寻吃的专攻目标又转向到“旋核桃”上了。
旋核桃是必须有专用工具的。用一根长约一寸的铁洋钉,中间折弯成直角,用铁锤把带尖的一端砸成柳叶状,外援磨出锋刃来,比较讲究的小伙伴还要再在洋钉头上拴上一根红布条,这样一把精致的旋核桃工具就做好了,我们冠以其名曰:“旋核桃小刀”。
旋核桃小刀是必须时时刻刻带在身上的,它小巧玲珑,装在口袋里不易被人发现。小时候可以说我们小伙伴们每人都有一把。上学前,出门时都要摸摸口袋里是否忘了带,带旋核桃小刀是我们的第一要务,它简直成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了,就跟我们出门要带嘴一样重要。
(三)
放了学我们是不往家里去的,放学后大人们还没有下工,家里没人管,是我们放纵玩耍的极好的时间。约好几个小伙伴,七拐八拐,偷偷摸摸就潜到了山里。经过一番艰难的顶推拉拽,我们终于爬上了一颗高大茂密的核桃树,找一股枝繁叶茂、隐蔽性好、核桃满枝的树枝坐靠平稳,掏出口袋里的旋核桃小刀,开始紧张而熟练地忙碌了起来。
随手从树枝上揪下一颗青皮核桃,刀尖对准核桃屁股眼扎进去,顺手一拧,“蹦儿”的一声青皮核桃就开裂成两半。左手托起一半,右手持刀照着核桃瓤边缘,逆时针推一圈,半圆形的核桃仁便脱了出来,手一翻空壳的核桃皮掉到了树下,同时半圆形的核桃仁装进了口袋里,手起刀落的过程,干净、利索、快捷。当装核桃仁的口袋渐渐地鼓了起来的时候,空核桃皮也如一只只鼓胀着空壳肚皮的青蛙布满了树下的地面。为了在最短时间能收获到更多的劳动成果,在树上是只旋核桃不吃核桃,待口袋满了,我们便从树上爬了下来,逃到一个既安全又隐蔽的地方才能开始慢慢地享用。
口袋里的核桃仁是很少能装满的,大多数的情况是这样的:当核桃仁装满口袋约一多半的时候,不远的路上就传来了“看秋”老头的咳嗽声,老头低着头,猫着腰,迈着方步向我们这边的核桃树下走来。这时候我们一动也一不敢动地埋在树叶里,屏住呼吸,心咚咚地跳个不停,树上的我们面面相觑,伙伴们的脸都是青白样的颜色,一脸的恐怖状如同《动物世界》中上演的一群树上的猴子看到了树下徘徊来了一只狮子的电视画面。
“看秋”的老头走到树下,慢条斯理地捡起一个个空壳的核桃皮,向远处的草丛中扔去,边扔边骂:“谁家的兔崽子,祸害人的东西,别让我逮着了啊……”这样说着、嘟哝着、骂着,低头弯腰向远远的地头走去,背对着核桃树,坐在堰帮上,吧嗒吧嗒地抽起来了旱烟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如松鼠般从绿叶中钻了出来,吱溜吱溜地滑下树,飞也似地向深山跑去。跑到一个远离“看秋”老头的隐蔽处,躺在地上喘息一会儿,方才感到肚皮有点疼,原来下树时磨破了肚皮。等缓过来了神,从口袋里掏出核桃仁,边撕皮边嚼,满口直流白沫,那种香啊,无法形容,肚皮的疼痛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
(四)
“看秋”的人是大队里专门挑选的,一般都是老头。他们工作起来认真负责,自己又无爱沾公家小便宜之嫌,办事六亲不认。这样的人在农村确实不好找,一般的候选人都是无妻无子、孤苦伶仃且无后顾之忧的老光棍。
老光棍们被选为“看秋”人后,更加负起了责任,大队交给的任务光荣而伟大,当然容不得半点马虎。本来都是些不好看的长脸,耷拉起来显得比平时更长了许多,驴脸一样。他们在行职期间,见了谁都不啃声,俨然在瞬间就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大干部似的。
“看秋”的老头六亲不认、铁面无私是很多人领教了的。我儿时的伙伴二毛的父母亲还有二毛本人经常被看秋的二狗大伯抓现行,二毛的爹再也不敢到山上去砍农具棒了,急需了都是找我叔叔家去要。二毛的娘也不养猪了,本来就困难的家境,越来越糟糕。但是二毛跟着我们旋核桃还一次也没有被抓过呢,也真怪呢。
小时候有个问题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不得其解,在我们玩耍时,从来没有见过他,只要我们搞点吃的,他跟个幽灵似的就出现了,不管我们计划多周密,隐藏多秘密。除了在树上旋核桃没有被二狗大伯发现以外,我们寻吃的事情,一般都被二狗大伯追赶过。这也是我不得其解的又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最终达到解释,是二狗大伯与我爷爷的一次谈话让我听见后,才明白了的。
我爷爷跟二狗大伯关系好,老爷儿俩经常唠唠嗑。有一次二狗大伯跟我爷爷说:“核桃树那么高,我可不能咋胡,本身孩儿们就胆小,从树上摔下来那个不得了!”爷爷说:“是啊,孩儿们都可怜,吓唬吓唬就算了,可别太当真!”从那以后,我对二狗大伯的看法也有了一定的转变,认为他还是有点善良心肠的。
后来我到外上学,成家立业,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小伙伴们都成了青壮年了。我对二狗大伯及那些看秋的老人的恐惧感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淡化了。有时候,回老家住几天,看到他们也是一脸的和蔼慈善,与村里的其他老人家没有什么区别,儿时对他那种黑煞神般的老驴脸的印象再也没有找回来。
前几年回老家闲住,母亲说二狗大伯快不行了,嘱托我去看看。我走进了长满毛草的阴森森的二狗大伯的院子,向他住的土坯房子走去。二狗大伯的屋子黑乎乎的,空空的屋子阴暗死寂,一股霉湿气味。他蜷曲着身体躺在炕上,黑瘦的不像个人样。看我来看他,竟然从那浑浊无神的眼窠里滚出了绿幽幽的两行泪,青核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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