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忠解读的三字经

文章 2019-07-09 20:49:01 1个回答   ()人看过

三字经》是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一部书,但是,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前两句“人之初,性本善”。

新年伊始,中央台“百家讲坛”播放《钱文忠解读〈三字经〉》,听过钱文忠先生精彩讲述《玄奘西游记》,这次自然不肯放过又一难得的机会。我童年上私塾读过《三字经》,包本(所谓包本,就是从头至尾背下来)过。今天听钱先生说《三字经》,大家讲小书,深入浅出,精义迭见,不由神往。重温《三字经》,勾起我童年许多美好的回忆,感到格外亲切,格外温馨。钱先生讲课,汩汩滔滔,如壶口飞瀑,似钱塘大潮,很有气势,很有魅力。书出版了,我立即购得一册,再细细品味。这是一本好书,可惜得很,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今将我认为一些有疑义的地方提出来,向钱先生请教。

“断机杼”不是“把织布的梭子给弄断了”

第二讲:“接下来‘子不学,断机杼’是什么故事呢?……有一天,小孟子听着听着课觉得没劲儿,于是就逃回来了。孟母正好在织布。那个时候孟母主要靠织布、卖布来维持生活。孟母看见儿子逃学回来,一句话没讲,就把织布的梭子给弄断了,这就意味着马上就要织成的一匹布全毁了,无数个夜晚的辛劳就白费了。”

“断机杼”是“把织布的梭子给弄断了”吗?

“机杼”,织布机上用于穿引纬线的梭子。《说文》:“杼,机之持纬者。”这种纺织工具,早在春秋时期就见于记载了:《诗·小雅·大东》:“小东大东,杼柚其空。”再如《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木兰诗》:“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但是,《三字经》中的“断机杼”却不当解作“把织布的梭子给弄断了”。这里,“机杼”用的是借代,一种修辞手法,代指织机上的布。“断机杼”是把织机上的布割断了。为什么这样说呢?

一、钱先生说:“‘孟母三迁’出于西汉刘向的《列女传》。”那么,我们就来看看《列女传》卷一的有关记载吧:“自孟子之少也,既学而归。孟母方绩,问曰:‘学何所至矣?’孟子曰:‘自若也。’孟母以刀断其织,孟子惧而问其故,孟母曰:‘子之废学,若吾断斯织也。……’孟子惧,旦夕勤学不息,师事子思,遂成天下之名儒。”“孟母以刀断其织”,哪里是“把织布的梭子给弄断了”呢!

二、钱先生讲:“我经常参考顾静(金良年)先生注解的《三字经》(上海古籍版)。”那么,我们就来看看顾静先生的讲解:“孟子长大后,进了学校学习,但他不很用心,经常偷偷溜出来玩。一次,他找借口跑回家来,他的母亲正在织布,当时,他们的家境很贫困,全靠孟母织布度日。孟母见到孟子无故从学校跑出来,非常恼火,当即就把将要织成的布匹割断了。孟子连忙跪下,问母亲为什么这样做,他母亲对他说:‘你到学校学习,就好像我织布一样,日积月累,才能积少成多,纺成布匹。你现在不肯专心学习,将来怎么能成为有用之才呢?我今天把将要织成的布匹割断,就是要让你看看,半途而废的严重后果。’”这才是对“断机杼”的正解。

三、钱先生讲:“把织布的梭子给弄断了,这就意味着马上就要织成的一匹布全毁了。”其实,梭子断了,布不会毁的。旧时的织布机,我小时候,家中就有,趁大人不在,常偷偷登上织机模仿大人的动作投梭玩耍。梭子坏了也无妨,换只好的就行。下面讲个“投梭折齿”的典故。东晋名士谢鲲有桩风流韵事。邻家高氏有位漂亮的女郎当窗而织,谢鲲有一次在窗口挑逗她,冷不防一只飞梭打来,打落两颗门牙。此事在士林传为笑谈,说是“任达不已,幼舆折齿”。幼舆是谢鲲的字。可他毫不介意,仍悠然自得道:“折齿算什么,又不妨碍我啸歌。”

一个弱女子可以把梭子取下来当武器用,布哪里会毁掉呢?“切磋琢磨”是什么意思呢?

第三讲:“古人的‘切磋切磋’是什么意思呢?切、磋、琢、磨,全部是古人玉器手工业上的用词。这四个字,全部是动词。采来一块玉石,外面可能是石头,先要把它切开,看里面有没有玉,有多少玉,这叫‘切’。‘磋’是指把玉和石头分离开来,把石头给磋掉,把玉给磋出来。‘琢’就是把玉加以雕琢,让它形成一个大致的器具的样子。‘磨’就是打磨,把这个玉器给磨光,最终形成一个作品,或者一个产品。所以,《诗经》里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段解读令我糊涂。这和古人训诂大相径庭。

《尔雅·释器》:“骨谓之切,象谓之磋,玉谓之琢,石谓之磨。”郭璞注:“皆治器之名也。”“切磋琢磨”是器物加工的工艺名称。古时对骨器的用料加工称切,对象牙的用料加工称磋,对玉的用料加工称琢,对石的用料加工称磨。汉王充《论衡·量知》:“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切磋琢磨,乃成宝器。”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用的。

《诗·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汉毛亨《传》:“治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道其学而成也,听其规谏以自修,如玉石之见琢磨也。”这里用来比喻君子研究学问和陶冶品行的精益求精。这种以多种事物作比的明喻,后人称之为“博喻”。又简化为“切磋”,比喻互相商量、研讨。

《论语·学而》:“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琢”,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子贡引用《诗经》说明学问要不断切磋琢磨,得到孔子的赞许。不知钱先生的新解有何根据?

“辕固生”与“太子”?

第五讲:“她那个时候有一个儒生叫辕固生,也是一个大儒,在教育太子。大儒教育太子当然注重给太子灌输儒家思想,这就把老太后惹着了。……窦太后就把这个老先生赶到野猪圈里,让辕固生跟野猪搏斗。把大儒逼成斗猪士了。还好,太子一看,自己上了年纪的师傅跟野猪斗怎么斗得过,赶紧扔了一把剑进去。……”

何来“太子”?所谓辕固生“在教育太子”、“太子赶紧扔了一把剑进去”云云,于史无据,纯属杜撰。

看《史记·儒林列传》的记载:“窦太后好《老子》书,召辕固生问《老子》书。固曰:‘此是家人言耳。’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书乎?’乃使固入圈刺豕。景帝知太后怒而固直言无罪,乃假固利兵,下圈刺豕,正中其心,一刺,豕应手而倒。太后默然,无以复罪,罢之。”

上文既捏造出一个不曾出场的“太子”,又变父为子把“景帝”说成“太子”。这是在“戏说”历史了。皋伯通是“富商”吗?

第五讲:“后来,他们跑到了当时还比较荒凉的吴中一带,就借住在当地的富商皋伯通家里。在这个家里,梁鸿天天出去给人家种地,或者给人家舂米,干点力气活,孟光则在家里纺纱织布。每天,梁鸿很劳累地回家,孟光都会给他准备好非常简单的饭菜。他们不是很富有,但是饭菜准备整理得非常整洁、规整,按照礼仪放在一个案子上。这个案子实际是带脚的小桌子,每次把它举着齐眉,这是表示一种尊敬,妻子对丈夫的尊敬。……终于有一天,被富商皋伯通发现了。……”

这里讲的是“举案齐眉”的故事。东汉隐士梁鸿字伯鸾,其妻孟光字德曜,相敬相爱。文中一再说:“富商皋伯通”,“家贫而尚节介”的梁鸿会住在“富商”家里吗?

看《后汉书·梁鸿传》的记载:“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伯通察而异之,曰:‘彼佣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乃方舍之于家。”

原文是“大家皋伯通”。那么:“大家”能解作“富商”吗?

看《辞海》注:“大家①旧指高门贵族;大户人家。古乐府《孔雀东南飞》:‘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②古代宫中侍从对帝、后的称呼。《正字通·宀部》:‘家’:‘北齐、唐史宫中称太后及皇后之无太后者皆曰大家。③著名的专家。如:书法大家。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外编》:‘艺苑品题有大家之目,自论诗者推崇李杜始。’④众人;大伙儿。杜荀鹤《重阳日有作》诗:‘大家拍手高声唱,日未沉山且莫回。’⑤(gū)即‘大姑’,古代女子的尊称。如:汉代班昭(曹世叔妻)世称曹大家。⑥(gū)婆婆,夫之母。《太平广记》卷一百二十二‘陈义郎’:‘大家见之,即不忘息(媳)妇。’”

“大家”何尝有“富商”义?“大家皋伯通”,“大家子”、“大家风范”、“大家闺秀”之“大家”是也。钱先生何以将皋伯通的身份改变了呢?

“情同朱张”,朱晖推荐“张堪”的儿子做官吗?

第七讲:“我在下面可以给大家讲一个故事,看一看古人是怎么看重这个‘信’字的。这个故事实际上是一个典故:情同朱张。这是个什么故事呢?东汉的时候,河南南阳有两个人,一个叫朱晖,一个叫张堪。……朱晖在家乡是一个扶危济困、非常有公益心的人物,南阳太守早就仰慕朱晖的为人。那么,在古代怎么来褒扬?怎么来奖励呢?往往是一个办法,给他儿子一个当官的机会。到了这个当口,大家知道朱晖怎么做的吗?朱晖就去找南阳太守说:‘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的儿子才具有限得很,才华、本事都不太够,他在家里待着还不错,如果您要让他当官的话,我看恐怕不合适。我向您推荐一个人,他是我的故友张堪的儿子。他学习勤奋,非常守礼仪,是个可造之才。我愿意把我故友的儿子推荐给您,让他有一个去当官为民众服务的机会。’后来,张堪的儿子果然没有辜负朱晖对他的信任,非常廉洁奉公,非常勤奋踏实,为民众做了好多好事。这就是中国历史上很有名的一个典故‘情同朱张’的来历。”

说实话,我对“情同朱张”的典故并不熟悉,第一次听钱先生这样讲。我觉得新鲜有趣,就找到原文来看。《后汉书·朱晖传》:“初,晖同县张堪素有名称,尝于太学见晖,甚重之,接以友道,乃把晖臂曰:‘欲以妻子托朱生。’晖以堪先达,举手未敢对,自后不复相见。堪卒,晖闻其妻子贫困,乃自往候视,厚赈赡之。晖少子颉怪而问曰:‘大人不与堪为友,平生未曾相闻,子孙窃怪之。’晖曰:‘堪尝有知己之言,吾以信于心也。’晖又与同郡陈揖交善,揖早卒,有遗腹子友,晖常哀之。及司徒桓虞为南阳太守,召晖子骈为吏,晖辞骈而荐友。虞叹息,遂召之。其义烈若此。”

原来朱晖向南阳太守推荐去做官的并不是故友张堪的儿子,而是另一位故友陈揖的遗腹子名叫友的。如果不查考原文,这样的“硬伤”,天下之大有几人能知道呢?钱先生之读书,何其粗疏啊!

也说“吹牛皮”

第七讲:“我只问大家一件事情,吹牛皮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家一般认为吹牛皮是说大话,那牛皮能吹大吗?那么厚一张牛皮怎么把它吹大呢?为什么不吹一个更有弹性的东西呢?为什么非要去吹牛皮啊?实际上吹牛皮的本意不是这个,而是跟八音相关。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垒的。牛皮是敲的。牛皮是鼓嘛,难道去吹鼓啊?所以,吹牛皮的意思是不搭调,就是讲那事跟这个没关系,是否夸大倒在其次。当然,我们现在都忘了,所以老说吹牛皮。”

自问:“那牛皮能吹大吗?”自答:“牛皮不是吹的。”这种说法值得商榷。

“吹牛”现在有夸口、说大话等意思,可它最早的意思,却与浮夸无关,指的是西北人的一种渡河工具。史学家顾颉刚先生曾在《史林杂识·吹牛·拍马》一文中作过考证:吹牛一词最早是西北方言,源于陕甘宁和内蒙古一带。西北河流湍急,难以行舟,本地人遂就地取材,用若干牛皮或羊皮袋吹成气囊,做成皮筏子,作为渡河的工具。牛皮筏子相连,可以承载数千斤的重物过河。据说,元世祖忽必烈就曾把它用于战争,并获大捷。他曾率军到达金沙江西岸,命令将士杀死牛羊,塞其肛门,“令革囊以济”,渡江进入丽江地区,并大败大理守军。现在昆明著名的大观楼长联中提到的“元跨革囊”,指的就是这个典故。

以上这段话摘录自《问吧2——再问中国文化的101个趣味问题》(中华书局版)。我也是读了这本书,才知道“吹牛皮”的来历。

“伯牙”姓“伯”不姓“俞”

第七讲:“知音的故事牵涉两个主人公,一个叫俞伯牙,一个叫钟子期。大家应该都知道,俞伯牙是春秋时代楚国的顶级音乐家,从小聪明,酷爱音乐,尤其弹得一手好琴。……”

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凡粗通文墨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至于“伯牙”姓“伯”不姓“俞”,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其人名曰“伯牙”,而不是“俞伯牙”,有以下古籍为证:

《荀子·劝学》:“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

《吕氏春秋·本味》:“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高注:伯,姓;牙,名,或作‘雅’。钟,氏;期,名;子,皆通称。悉楚人也,少善听音,故曰为世无足为鼓琴也。”

《列子·汤问》:“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峩峩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于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

《淮南子·说山训》:“伯牙鼓琴,驷马仰秣。”

以上古籍记载都叫“伯牙”。

有人会问:说他叫“俞伯牙”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见《警世通言》第一卷《俞伯牙摔琴谢知音》:“话说春秋战国时,有一名公,姓俞名瑞,字伯牙,楚国郢都人氏,即今湖广荆州府之地也。”这该当如何解释呢?

回答:有人已经研究了这个问题。王昕《漫说“三言”“二拍”》(人民文学出版社版)中《高山流水》一篇中说:“‘三言’中写得不让元曲笔墨的是《俞伯牙摔琴谢知音》。这个故事的来源只有《吕氏春秋》的《本味篇》里伯牙鼓琴、钟子期听音,一段几百字的文字。……‘伯’是姓,‘牙’是名,或者也写作‘雅’;‘钟’是姓,‘期’是名。‘子’是通用的敬称。所以主人公的名字就是伯牙、钟期,而非俞伯牙、钟子期。”

几部大型辞书如《辞海》、冯其庸主编《中国艺术百科辞典》、张(扌为)之等主编《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都有“伯牙”词条,这就是结论。

赵孝争死日,非当顽童时

第八讲:“我首先给大家讲一个关于兄友弟恭的故事。这个故事过去的名字叫‘赵孝争死’。这是一个很悲烈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叫赵孝的人争着去死。这是怎么样一个故事呢?汉朝的时候,有一对兄弟,哥哥叫赵孝,弟弟叫赵礼。有一年,天下饥荒,社会动荡不安。有一天,兄弟两个正在家里玩耍,强盗破门而入,在家里乱翻。……兄弟俩岁数都不大,一看强盗冲进来,吓得就直往门外跑。当然,弟弟赵礼跑得比较慢,强盗一把就把他抓住了。抓住了以后就打算把他给吃了。……哥哥赵孝本来已经跑得很远了,发现弟弟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弟弟被强盗抓了。哥哥就跑回来,跪在这些凶恶的强盗面前,哀求道:‘我弟弟有病,身体瘦弱,身上也没多少肉,而且他的肉也不好吃,你们把他放了。只要你们把我弟弟放了,我身体好,我也比较胖,你们就吃我吧。’……赵礼就在旁边说:‘是我先被你们抓住的,我如果被你们吃了,那是我命中注定。我哥哥已经跑了,他有什么罪过,你们为什么要吃我哥哥呢?’……强盗被他们兄弟友爱之情所打动,就把哥俩都放了。”

这个故事很悲壮,很感人。但是谁会想到人物年龄以及主要情节都是不真实的呢?请看:

《后汉书·赵孝传》:“赵孝字长平,沛国蕲人也。父普,王莽时为田禾将军,任孝为郎。每告归,常白衣步担。尝从长安还,欲止邮亭。亭长先时闻孝当过,以有长者客,扫洒待之。孝既至,不自名,长不肯内,因问曰:‘闻田禾将军子当从长安来,何时至乎?’孝曰:‘寻到矣。’于是遂去。及天下乱,人相食。孝弟礼为饿贼所得,孝闻之,即自缚诣贼,曰:‘礼久饿羸瘦,不如孝肥饱。’贼大惊,并放之,谓曰:‘可且归,更持米糒来。’孝求不能得,复往报贼,愿就亨。众异之,遂不害。”

这才是真实的历史。而在钱先生笔下,除人物姓名之外,有哪一点是真实的呢?

尴尬的“下雨天留客”

第八讲:讲有关句读的有趣故事。有一个穷秀才到一个富有的朋友家做客。富人想赶穷秀才走,留下字条:“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不留”。古人没有标点。富人的断句:“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不留。”意思是就算是老天要留你,我也不留你。秀才的断句是:“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不?留。”秀才说:“我怎么好意思走,你那么客气。”

上面的断句,无论是富人的还是秀才的,都是讲不通的。富人的断句:“下雨天,留客天?”“下雨天”自然是“留客天”,为什么要用问号呢?秀才的断句:“天留人不?留!”“天留人”而不是“人留人”,秀才为什么厚着脸皮不走呢?

问题出在哪里呢?字条原本10个字:“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富人的断句为:“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秀才的断句为:“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钱先生却写作11个字,错就错在多出个“天”字。一字之差,扞格难通了。

坐在电视机前听钱先生讲这个“有趣的故事”,我心里却是“无趣”的。

孔子年龄最大的弟子是谁?年龄最小的弟子是谁?

第九讲:“年龄最大的弟子子路,是孔门的大弟子,只比孔子小九岁。……年龄最小的弟子则是子张,比孔子要小四十多岁。”

此说不能成立。

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家语》记载,孔子弟子中最大的秦商,最小的是公孙龙,一说是叔仲会。

秦商字子丕。《索隐》:“《家语》:‘鲁人,字丕慈,少孔子四岁。其父堇,与孔子父纥俱以力闻也。’”他的父亲秦堇父,与孔子的父亲叔梁纥都是以勇力闻名。《论语》无秦商。再说,颜回的父亲颜无繇(《论语·先进》作“颜路”)比孔子小六岁,冉耕(《论论·雍也》作“伯牛”,《论语·先进》作“冉伯牛”)比孔子小七岁,他们都比子路的年龄大。

叔仲会字子期。《索隐》:“郑玄云晋人。《家语》‘鲁人,少孔子五十四岁。与孔璇年相比,二孺子俱执笔迭侍于夫子,孟武伯见而放之’是也。”叔仲会与孔璇年龄相仿,孔子将他俩当做小孩子看待。他俩在孔子身边负责抄写记事,轮流侍立左右。孟武伯见到孔子询问过这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论语》无叔仲会。

公孙龙字子石。比孔子小五十三岁。此人与作“坚白之谈”的公孙龙同名,但不是同一人。《索隐》、《正义》以为同人误。《论语》无公孙龙。

子张比孔子小四十八岁。他不是孔子年龄最小的学生。

“易之失,贼”,“贼”是“贼头贼脑”吗?

第十一讲:先引《礼记·经解》:“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对《易经》的解读是:“‘易之失,贼’。《易经》包含了丰富的哲学思想和人文知识,自然是很值得我们去研究学习。可是,有些人的路数经常会有点问题,什么路数呢?过分地看重、机械地认识《易经》里面神秘的算卦。所谓掐指一算如何如何,这就难免有点贼头贼脑的。……而是讲传统中国有这么一种思想,贼头贼脑肯定没有什么用。”

“易之失,贼。”“贼”是什么意思呢?

《说文》:“贼,败也。”用作动词,是残害、伤害、败坏的意思。如《论语·先进》:“贼夫人之子。”(害了人家的儿子)《孟子·梁惠王下》:“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特指残害、杀害。《左传·宣公二年》:“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

“易之失,贼。”“贼”是动词,解作“害”,这句是说“《易经》的流弊在于迷信害人”。而“贼头贼脑”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样子。“易之失,贼”的“贼”如何能这般解释呢?

这是犯了望文生义的毛病。

“管叔”是周公的哥哥

第十二讲:“虽然周公如此鞠躬尽瘁,尽心尽力辅佐自己的侄子成王,可是周公有两个弟弟,一个叫管叔,一个叫蔡叔,出于嫉妒心和各种各样的心理动机,就在外边散布谣言,说周公暗藏野心,觊觎王位。……”

管叔、蔡叔都是周公的弟弟吗?

周公平定武庚及管蔡叛乱,《史记》的《周本纪》、《鲁周公世家》、《管蔡世家》都有记载。至于武王的同母兄弟,见于《史记·管蔡世家》:“武王同母兄弟十人。母曰太姒,文王正妃也。其长子曰伯邑考,次曰武王发,次曰管叔鲜,次曰周公旦,次曰蔡叔度,次曰曹叔振铎,次曰成叔武,次曰霍叔处,次曰康叔封,次曰冉季载。冉季载最少。同母昆弟十人,唯发、旦贤,左右辅文王,故文王舍伯邑考而以发为太子。乃文王崩而发立,是为武王。伯邑考既已前卒矣。”

武王同母兄弟十人,伯邑考最长,所以加“伯”,诸中子皆言“叔”,以载最少,故言季载。文王长子伯邑考,质于商,为纣御。纣囚文王于羑里,烹伯邑考为羹,赐文王食。武王立,他此前已死了。

上文提到的三兄弟:

管叔:文王第三子;名鲜,武王之弟,周公之兄。封于管。

周公:文王第四子,名旦,辅助文王、武王成大业,成王初期摄政当国。

蔡叔:文王第五子,名度,武王、周公之弟。封于蔡。

“周公有两个弟弟,一个叫管叔,一个叫蔡叔”,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出自《周礼》吗?

第十二讲:“随便跟大家举一个例子,我们平时都挂在嘴上,今天还经常可以在报纸上读到的一句话就出自于《周礼》,就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周礼》的本意是什么呢?‘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本意是,礼法、礼仪不应该排斥平民,刑法并不能优待大夫。但是,我们后来理解这句话时,把它理解成为对老百姓不用讲礼法,对官员不可用刑法,把这个‘下’和‘上’这两个动词理解错了。”

对“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句的解释,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但是这句话并不出自《周礼》,而出自《礼记·曲礼上》。钱先生弄错了“平时都挂在嘴上”的这句话的出处。

“大腿上没毛,小腿上也没毛”,是描写墨者的吗?

第十五讲:“在《庄子》里面有一句描写墨子的话,非常有趣而有名,庄子盯着墨者的腿看,看了大腿再看小腿,发现只要是墨子的门徒,大腿上没毛,小腿上也没毛。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经常卷着裤腿,要么抗击洪水,要么就在从事农业,这样的人腿上的毛自然都没了。”

《庄子》里有两篇记“大腿上没毛,小腿上也没毛”,都不是描写墨者的。

一篇是《在宥》:“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股无胈,胫无毛”是用来描写尧、舜治理天下时的劳苦。

一篇是《天下》:“墨子称道曰:‘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腓无胈,胫无毛”出自墨子之口,墨者也都以大禹精神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但它究竟是用来描写禹治理洪水时的劳苦的。

邓析是被谁杀死的?

第十五讲:“邓析是郑国的大夫,这个人经常好辩明概念,常跟子产这样非常重要的大官辩论。因为他会诡辩,所以子产辩不过他,经常被他辩得张口结舌。于是,子产急了就把他给杀了。邓析没有什么学问传下来。”

这段话说邓析被子产杀死,不十分可信。

邓析之死有两说:一说被驷歂杀死。《左传·定公九年》:“郑驷歂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君子谓子然于是不忠。”杜预注:“邓析,郑大夫,欲改郑所铸旧刑,不受君命,而私造刑法,书之于竹简,故言《竹刑》。”一说被子产杀死。《荀子·宥坐》、《吕氏春秋·离谓》、《淮南子·汜论训》、《说苑·指武》、《列子·力命》皆言子产杀邓析。此说人多疑之。张湛注《列子》云:“此传云子产诛邓析,《左传》云驷歂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子产卒后二十年而邓析死也。”邓析与子产并不同时。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奇猷案:《左传》定九年云‘郑驷歂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君子谓子然于是乎不忠’,则子然为驷歂之字。疑此上文‘子产’皆当作‘子然’。”《辞海》“邓析”条说他“为执政者驷颛所杀”。(“驷颛”当作“驷歂”)怎么能断定邓析是被子产杀害的呢?

再说,子产杀邓析,仅仅“因为他会诡辩,所以子产辩不过他,经常被他辩得张口结舌。于是,子产急了就把他给杀了”。看看,作为郑国执政的子产,不毁乡校,作风开明,因而受到孔子称赞,他能这样胡乱地杀人吗?要是这样,子产就不是子产了。

错认“母嚚”作“母嚣”

第十九讲:“他的父亲叫瞽叟,就是眼睛瞎了的老人,所以舜的父亲是个盲人。而舜的亲生母亲很早去世,这个瞽叟又娶了老婆。这个继母,又生了儿子叫象。舜生活的环境,按照古籍的说法叫‘父顽、母嚣、象傲’。父亲非常顽劣,脾气不太好;继母非常嚣张,非常暴烈;异母弟弟非常悖傲,非常狂傲。”

“母嚣”?不对。

请看古籍的说法。《书·尧典》:“父顽,母嚚,象傲”。《史记·五帝本纪》:“舜父瞽叟顽,母嚚,弟象傲,皆欲杀舜。”

两书的记载都是“母嚚”。

“嚚”读yín,愚,恶。《广雅·释诂》:“嚚,愚也。”《一切经音义》二二引《苍颉》:“嚚,恶也。”“父顽,母嚚,象傲”,是说舜的父亲顽固不化,继母愚蠢蛮横,同父异母的弟弟象也借着父母的威势,傲慢无礼。

“‘母嚣’,继母非常嚣张。”此解,字错了,读错了,也讲错了。

错读“妺(mò)喜”作“妹(mèi)喜”

钱文忠先生在中央台“百家讲坛”上多次读错字音,也就是念白字。就先从误读“妺喜”说起吧。

今年3月28日播放第二十讲:“夏桀宠爱一个妃子,名字叫妺喜。”“妺(mò)喜”却误读作“妹(mèi)喜”。“妺喜”在这一讲和下一讲中共出现7次,统统都读错了。

臧克和《中古汉字流变》:“妺mò,莫葛切。妺喜,桀妻也。”妺喜,有施氏之女。夏桀攻有施氏,有施氏就把妺喜嫁给桀,为桀所宠。见《国语·晋语一》。《楚辞·天问》作妺嬉,《吕氏春秋·慎大》作末嬉,《荀子·解蔽》、《史记·外戚世家》、《汉书·外戚传》作末喜。“妺”只在“妺喜”中作人名用字,仅此一见,常被人们误认作“妹”,也就不足为怪了。

3月29日,播放第二十一讲,讲商纣王“活剖比干”。把“比干(gān)”误读作“比干(gàn)”。“比干”的“干”不是简化字,只读gān。“幹”简化作“干”,才读gàn。

2月15日,播放第九讲:“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论语》的“论”读lún,一律误读作lùn。

2月22日,播放第十一讲,讲《周易》时,举例说孔子的学生问老师:“您也相信这个占卜啊?”“占(zhān)卜”误读作“占(zhàn)卜”。“占卜”、“占卦”、“占课”、“占梦”、“占星”的“占”都读zhān。

2月28日,播放第十二讲,讲周公说服召公站在自己这一边,平定了武庚的叛乱。“召(shào)公”误读作“召(zhào)公”。召,音shào,古地名。周初召公奭的封地。

走上中央台,就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读错字。(平时上讲台也不能读错字)要不读错字,就要常翻翻字典。

从“不耻”与“不齿”说起

《钱文忠解读〈三字经〉》一书中尚有一些错字。先看一个最常见的例子:

第52页:“在过去,如果老太太跟着女儿住,假如有儿子的话,这个儿子是抬不起头的,这个儿子是不耻于人类的。”这里该用“不齿”,而误用“不耻”,这是一个常见的错误了。“不耻”与“不齿”,记住两个要点,就可辨析清楚:一是词义不同。“不耻”的意思是“不以……为耻”。“耻”,意动用法。“不齿”常见的意思是“不与同列”,表示鄙视。“齿”,并列,引为同类,为引申义。二是感情色彩不同。“不耻下问”是不认为向比自己学问少、地位低的人请教是羞耻的,这是褒扬。常见的词语有“不耻相师”、“不耻最后”、“不耻禄之不夥”。“不齿于人类”是说不与人类同列,甚至说“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这是贬斥。

下面再略举一些例子。第9—10页,三次出现“人之出,性本善”,“出”系“初”之误。第36页,“黄香,字文”,“文”后脱“强”字。第54页,“十一岁的小吉翂,为了救父亲,赶到京城,不顾生死,到皇宫门口击鼓鸣冤。”吉翂,母亲死时十一岁,击鼓救父时已十五岁。见《梁书·吉翂传》。第138页,“腹有诗出气自华”,“出”系“书”之误。第149页,周幽王,“姓姬,名宫湦”。“湦”系“涅”之误。第179页,“王通,写成一部书,叫《续诗》。”《续诗》当作“《续六经》”。王通作《续诗》、《续书》、《礼论》、《乐论》、《易赞》、《元经》,合称《续六经》。《续诗》仅是其中一种。第182页,“《三字经》中的五子,都是先秦诸子百家中的代表人物”。“先秦”两字应删。五子中的扬雄是汉朝人,王通是隋朝人。第185页,“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乐”系“说”之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记住上句用“说(悦)”,下句用“乐”,就不致错了。

“无错不成书。”这再一次得到证明。当然,上面有些错误出版社亦有责任,不能全怪钱文忠先生。

《三字经》是国学初级读本,过去是儿童的必读书,今天仍不失为青少年的优秀课外读物。这本书言简而意丰,文约而义奥,儿童琅琅成诵,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未必完全读懂。时代的呼唤,青少年的需要,于是《钱文忠解读〈三字经〉》横空出世了。这本书在中央台热播,便受到普遍而热烈的欢迎。然书中却存在一些美中不足的地方。我不自量力,为文加以评析,管窥蠡测之见,或有偏颇不当之处。如能对广大读者阅读这本书有些须帮助,对钱文忠先生修订这本书有些须帮助,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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