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份心情日记
我现在不愿回忆我的童年。我的干妈就是在那时候含冤而去的。她戴着高帽游行乡间的情景,我永远无法忘记。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地主的女儿,她为她的地主成份付出了年轻的生命。当年,我出生的那个农村,没有几户人家有个叫得响的好成份,原因是那个农村以前是地主的庄园,生活在这个庄户的人家都与地主有着或远或近的联系。他们无法摆脱一张错综复杂的社会网络,他们被成份紧紧地钉死在这张网络上。离我家不远的陈氏两兄弟,因为有一个“罪恶”的父亲而成了光棍,他们的母亲也因终日批斗发了疯。
在那个政治色彩浓郁的年代,成份,要么是你手中握着的一张王牌,要么是你身上背着的一座大山。握着它,你可以打遍天下;背着它,你将被压趴。当时,我家的成份是下中农,不算最好,但在那个农庄已经不错了,况且我爷爷还参加过解放战争。就因为有这样的家庭成份和社会背景,我父亲入了党,我叔叔参了军,我姑姑也被推荐为上大学的人选。我至今还记得那是个初夏的早晨,我家突然来了一群陌生人,他们说是来找我姑姑的,让她填推荐上大学的表格。那天,我姑姑一早就到队里做工去了,家人叫我赶快去喊她回来。我一路狂奔,一边走一边喊,冲进了露水未干的棉花田。姑姑得知此事,兴奋得丢了农具就往田头跑,当我们跑到家中,才发现我和姑姑的身上都被露水浸湿了。我想那一天我的心情,不亚于我后来考取大学。
然而,我姑姑却未能如愿。原因是在极其严格的政审中最终没过关。据说我姑姑的一个不在本地的远房表叔,娶了一个出身不好的女人为妻,在那场运动中受不了打击上吊自尽,属于历史不清。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姑姑哭肿了眼睛,几天吃不下饭。她至今还憎恨那位死去多年的陌生表叔,不是他,我姑姑肯定和我一样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再也不用扛着锄头下田了。有一段时间我也恨他,怕他像颗炸弹,还会在我的人生之途中炸响。
我曾经把我的家庭网络梳理过若干次,就像顺着一株瓜藤,我仔细掂量每一个瓜,而这个瓜就是成份。我因此记住了我家族中不少的成员,尽管有许多至今还未见过面,只要家人提起,我肯定知道他,当然我再也不会说他的家庭成份及其背景。这在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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