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你老去散文
母亲家的院门是两扇铁皮大门,被我敲的山响。高声喊母亲来开门,几分钟后没有回应。邻居家的狗汪汪叫起来,心里有些急躁和不安,忙在包里找钥匙开门。离家多少年了,依然习惯敲门,听母亲急急的应声,一边呵斥汪汪叫的狗,一边来开门,心便坦坦然。所有的一切不好被母亲关在铁门外。
母亲家的那条狗没叫,它被母亲抱来才几个月,之前的狗病死了,母亲有些惋惜。几十年里院里一直养着狗,从前的狗是自由的,时常跑出去,现在养的狗被母亲用铁链拴住,只能在几米的距离转悠。不只母亲这样,别人家里也如此,不像以前进村随处可以看到狗在游荡,听它们不太友善的吼几声,小心避开。
母亲说狗被拴起来一是怕伤人,二是怕狗贩子偷去。母亲连声问我听没听到家里的狗叫,她咋没听到动静,养了几个月的狗不会叫要它干嘛?我忙哄母亲说听到了狗叫,母亲不太相信,嘟囔着那还行,养狗为的是听动静。
母亲提出要戒烟,要我帮她在网上买戒烟贴。我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好的感觉,猜不出原因。母亲说抽烟费钱,这绝不是理由。母亲每月有退休金,加之我们姐妹的孝顺钱,不差这烟钱。最重要的是母亲已有几十年的烟龄。
在我不到十岁时,母亲学会了抽烟,在村里受人指点。父亲一改往日的粗暴,央求母亲不要抽烟,而我也觉得抽烟是丢人的事,村里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抽烟,年轻女人抽烟是伤风化的事。
父亲在城里做临时工,每月六十块钱,烟每包两角二分,母亲抽的不多,可每月依旧要用去几元钱。母亲的行为让我和父亲站到一起。那时年龄小,不懂母亲的愁苦,只见母亲点燃烟头,看火星一灭一红,细细的烟雾升腾,母亲吐出烟的时候眼神黯淡,随之总有长长的叹息。一颗烟吸完,烟雾散尽,母亲获得力量,开始起身干活。
母亲是知青却没能返城,我们姐妹的户口随母亲转为城市户口,村里收回母亲和我们姐妹的土地。父母在村外开了几亩荒地,家里的粮食还是紧张,时常要花钱买粮吃。贫贱夫妻百事哀,父亲与母亲都是极勤劳的人,几亩地翻出花样,只是比村里人多打几百斤粮食,改变不了日子的艰难。
父亲本分,守着几亩地,以勤俭应对贫困的日子。母亲心气高,凡事不愿将就,孩子们要穿的干净,一顿饭要做出花样。母亲常被父亲责备不会过日子,两个人常常吵,父亲的拳头没能让母亲屈服,两人感情淡漠。
母亲曾想抛下我们姐妹回城开始新生活,可她狠不下心肠。看一同下乡的知青返了城,有了工作,有了不一样的日子,母亲匍匐在田地间,忍着父亲的拳头,守着贫寒的日子。母亲的心是苦的,寂寞的,一缕缕的烟雾能短暂驱散愁苦。
孩子们快快长大是母亲的希望,孩子大了日子就有了盼头。几个妹妹成绩优秀,考取了不错的学校。那时毕业包分配,母亲的脸上有了喜色,烟还在抽,却是少了些。
几个妹妹的学费不是个小的数字,母亲就是这样,多愁苦的日子不低头。我们住的村子紧邻一家煤矿,运煤的车辆每天源源不断的驶过村外的路。村里不少人去路上捡拾颠簸下来煤,有些大胆的人拿了铁锹在车子经过时从车厢里捅些煤下来,那要高个子有力气的人。捡煤的人各占据一块地盘,母亲个矮又没力气,只能扫些车子洒落的煤。我们姐妹上学,这事只有母亲一个人去做。邻居家母女几个一起去扫煤,母亲被她们欺负,和她们扭打在一起,衣服被她们扯破,头发凌乱,脸上是黑色的煤烟,几道红色抓痕让人惊心。母亲拼命护住了自己的地盘,护住了孩子们的前程。每天从天亮守到天黑,一笤帚,一铁锹的装进袋子里。一天能扫一百多斤煤,吃力的把装满煤的袋子搬上独轮车,摇摇晃晃推回家。
母亲面对苦难的坚韧性格同样给了我们姐妹。我们姐妹在城里有了工作安了家。母亲五十几岁时国家有政策,给她们这些留在村里的知青办理了退休金。家里的日子好起来,苦了那么多年的父母该是享福了。母亲常去村里打打麻将,父亲对此不多说,只是做好饭等母亲回来,两人的感情多少年少有的温馨。这样的日子短短几年,父亲突然去世了。两人吵了一辈子,怨恨了一生,共同经历了贫困日子,养育了四个孩子。当一个人离去,留在世上的那个倍感孤独悲伤,才知两人的情感早己撕扯不开。过去的岁月里,他(她)们以伤害对方来应对艰难的岁月。
五间房的院落宽敞,母亲一个人进进出出。冬天里母亲在泡沫箱里撒下菜籽,蒙上塑料薄膜,隔几天喷水些水,看菜籽拱土发芽。到了五月,母亲把己长大些的菜苗栽到院子里。从前父亲和她两人做,现在是母亲一个人。母亲以她的坚强应对一切。六月里黄瓜豆角满架,西红柿羞红了脸,辣椒羞涩藏身叶子下面,韭菜散发特有的清香,圆头的东瓜细长的丝瓜占满院墙。母亲守在院子里,每天浇过园子,嘴里絮叨着哪个女儿回来摘些菜去才好,菜正新鲜又没农药,几天不摘就老了。母亲盼不得女儿们常常回家,摘些菜送给邻居,却又心疼,总觉自己女儿吃了她才舒心。
我离母亲最近,却也三十多里路,夏天菜又便宜。而我们总有各种借口,去母亲那里的次数不多。要干作,要陪孩子上补习班,要各种应酬,要有我们自己的空间享受生活。只是忘了家里的母亲一个人守着老院落,守着辛苦种下的满院蔬菜,等女儿们敲响院门,在送女儿们回去时拿上一包包的东西给她们。村里人羡慕母亲的生活,每到女儿们回来,从车上拿下一箱箱一袋袋的各样食品,堆满屋子的地上。女儿们这样来表达对母亲的孝顺。母亲和村里人说她的牙齿脱落都是因为吃螃蟹太多的缘故。母亲努力维护着孩子们。每次去看母亲,她总要催促我们早些回去,不要耽误我们的事情。在我们离开时,母亲送到门口,看我们把她准备好的东西一包包装上车,车子启动,才转身回到院里,重新关上院门,把孤独与对女儿们的惦念藏进老院落。
我约母亲来城里逛街,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异常兴奋,满口答应,一面说要给我带些吃的来。
我生活的小城是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自十七岁离开城市,五十几年里母亲回城的时候不多。母亲娘家人在不断离世,无情的切割着母亲与城市的纽带。而我知道母亲对小城念念不忘,母亲常说她对小城比我们更熟悉,而城市的变化早已让母亲脑海里的城市成了记忆里的图画。
我们姐妹多次想接母亲来城里住,被母亲拒绝。她说村里的院落才是她的家,只要走的动就一个人生活。母亲怕拖累我们,以她的性格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超市里母亲像个孩子,满是新奇。每样商品都看上一眼,评论一番,购物车里放了五六种调料。母亲脚步迟缓,头发灰白,七十岁的人依旧不愿把日子过的凑活,而她的身体已然支撑不了她做太多的事。
从超市出来,母亲选了家小吃店吃饭。本想选家好些的酒店请母亲好好吃一顿,母亲说钱能省则省,一顿饭花钱太多不值得。
只有我们母女两个,母亲说起她戒烟的缘由。半年前母亲咳嗽的厉害,瞒着我们一个人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的肺部有些不好,建议她半年后复查。前几天母亲去复查,医生说母亲肺部的炎症好了。母亲说的轻松,似在说别人的事,可谁知道母亲在那半年里的日日夜夜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与压力。我的心被狠狠抽了一下,这么多年母亲是我的强大支撑,面对生活的磨难,有母亲在没什么能打败我,想想母亲经历的苦难日子,我所经历的算不了什么。我享受着母亲的关爱,什么时候母亲的头发全白了,什么时候脚步蹒跚了,什么时候母亲做的红烧肉变的黑乎乎,眼泪在眼里打转,我不敢看母亲,那深深的愧疚让我无法面对苍老的母亲。
天气在暖和些我就去旅游,吃完饭你和我去买个旅游包。母亲边吃边说与我听,母亲的刚强乐观豁达让人难以相信她已是七十岁的老人。我背过身去擦掉眼泪,以后的岁月里,陪伴是对母亲最大的孝顺,希望岁月不使母亲老去,母亲在,家就在,爱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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