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你在我的江南梦里轻舞飞扬散文

（一）

在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日子里，我从一个悠长、悠长又寂寥的梦中醒来。

我的梦中全都是你。你浣纱，你采莲，你抚琴，你清歌，你捧心，你颦眉，你把酒临风，你曼舞黄昏。你扬眉一笑，清风，醉了满地。你轻轻一叹，花儿，全都哭了。

低低唤着你的芳名，我从梦中寂寂醒来，你早已飘然远去，只留给我一个娉婷的背影。

我的手，在空中，定格，却握不住你纤纤的玉腕。

打点行装，买一条船，我这就下江南。去江南，找你。

荡轻舟一叶，泛烟波千倾，渺层云万里，今夜的我，只为觅你的芳踪而来，只为寻你的梦影而来，只为抚一抚你用过的浣纱石，只为坐一坐你倚过的美人靠，只为来到你的面前，将那个在眉间转辗了多时、在心底默念了多时的名字，在你的面前，轻轻地吐出。

你的名字，清如兰芷，艳若桃李，一如你的娇颜，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一笑，城池倾，你再笑，江山倾。

男人的世界，是纷争、是战火，是江湖。而你，是乱世之中最出奇制胜的一粒棋子。你的花容月貌、百媚千娇，就是一柄无形的暗器，并且，无坚不摧。

我遥遥地向你举杯。盈满你金樽的，不是醇香佳酿，是山河岁月。

（二）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苎萝。

沉沉暮色中，我拢着一袖袅袅的暗香，踩着一地细细的月影，悄然踏入了这片温柔与缱绻交织的土地。

记忆中的你，总是在江畔浣纱的样子。你腰纤如柳，面若芙蓉，肤若凝脂，指若柔荑，唇不染而红，眉不描而翠。云鬓轻挽，莲步婀娜，手挎竹篮，洗衣浣纱。

你的纤指在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洁白的棉纱在你的手中起起落落。喜爱嬉闹的小姐妹讲了一个笑话，你便忍不住轻启丹唇，嫣然而笑。你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娇美的容颜似春花初绽，明艳不方物。流水清清，光亮如镜，映照着你绝世的芳华。

你坐在玲珑的采莲船上，素手轻扬，掐一朵开得粉灿灿的花儿在手，轻轻地嗅。人面荷花相映红，你比花儿娇。

春风为你的清雅屏息，秋水为你的柔媚汗颜，就连水中的鱼儿也被你的美丽折服，自惭形秽地沉入水底。

你是美，你是媚，你是魅。你是越国的女儿，你是江南最美的风景。你的青春在湖之畔、水之湄喜悦如莲地绽放。

彼时，你少女的心中，正有几分浅浅淡淡的情愫，悄然萌生。

一株株心莲，正自你青春的心田里温柔盛开，一片片，铺满你的江南。

年轻的你，心中也有了思念和牵挂吗？你在期待着谁的马蹄在你的窗口哒哒地响起呢？

我在你自然无邪的世界里，沉迷。

（三）

安闲恬静的时光总是匆匆，还未来得及从卖花少年的担子里捻起一枝春欲放细细地打量，你就在清晨的薄暮中，从惊慌失措的乡亲口中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河山破碎了，国王被俘了，从此，你是望尽天涯无归处的亡国奴了。

你心惊，你饮泣。看着惊慌失措的乡亲，望着笑容不再的家人，你平生第一次知道了家和国唇齿相依、荣辱与共的道理。

你依旧日日浣纱洗衣，眉间却多了几分凝重。你依旧日日放歌湖畔，歌声中却添了几分哀怨。

就在这个时候，他来了，他是范蠡大夫。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笑容温和，言语可亲。他对着你深深一揖，他说：他踏遍万水千山，就是为寻你而来。

你心若鹿撞，晕红双颊。眼前这个风神俊逸的人儿，就像你在心中临摹过多时的人儿一样，玉树临风，倜傥伟岸。你娇羞不胜地低下头去，心底的莲花，刹那间，灼灼如华。

他的下一句话，却让你惊落了艳若云霞的灿灿心花，顷刻间跌入寒凉椎心的万丈深渊。

他说，你将是越国献给吴王夫差的一件厚礼，你的任务是施展美人心计，魅惑夫差，让他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不理朝政，直至亡国。

他说，遗美女以惑其心而乱其谋，是对付夫差最好的谋略。

你退后三步，泪如雨下。冰清玉洁的女子怎能与亡国仇人同床共枕，朝夕相伴。若相逼，毋宁死！

他柔声安慰，软语叮咛。他劝你以江山社稷为重，他劝你以苍生百姓为念，他劝你忍辱负重，牺牲小我，成全越王的复国大计，早日结束生灵涂炭的战火纷争。

是夜，你秀眉深锁，梨花带雨，俏生生地伫立在苎萝山畔，忧伤爬满你光洁的额头。你的目光，寂寞而苍凉。

风含愁，花憔悴，一弯瘦瘦的月，伴着你孤单的怜影。烟水浩渺，夜色迷茫，往日的秀美河山此刻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一颗江南女儿的若雪素心，在青山绿水之间浮浮沉沉。

你遥望着万顷碧波，云烟深处，时而微笑，时而悲泣。你在烟雨氤氲的湖畔，站了整整一个晚上。

（四）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你轻轻抖落一肩的萧瑟，走到他的身边，颤抖而坚定地说了两个字：“我去。”

有晶莹的珠泪，顺着你柔嫩的面颊滑落。一阵心疼，掠过他的眼底，他想要伸手拭擦，却又生生地将手停在了半空。

你凝望着他，凄然而笑。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是那个春天最冷艳的一抹娇红。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之夜，一江溪水汩汩东流，你罗裙曳地，腰肢婀娜，仪态万千地步入驶往吴国的扁舟。从今而后，你不再是那个单纯天真的浣纱女，你已经化身为一把刺向敌人心脏的利剑。

你带着一颗复仇的心上路，你要把你流转顾盼的美目、冰肌玉骨的姿容、似嗔非嗔的娇态，全部变成征服夫差、覆亡吴国的锐利武器。

你擦干眼泪，打叠精神，翩若飞仙般地来到夫差的身边。阅人无数的夫差顿时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不能自拔。你的灵秀慧黠、娇艳妩媚，让夫差沉湎得无力自拔，他日日夜夜守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

为讨你欢喜，博你一笑，夫差为你大兴土木，兴建富丽堂皇的姑苏台、春宵宫、馆娃宫、响屟廊，其奢华之状无以复加，珠玉镶嵌，金银雕镂，四时有不断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

夫差封你为妃，为你捧来人间罕见的奇珍异宝。你脚踏木屐，裙系银铃，柳腰轻转，玉臂曼舞，顾盼生辉，浅笑弄嗔。夫差为你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夫差终日与你相伴，日则饱览山色，夜则酒宴歌舞。你用青春的红颜和绝代的美色，让夫差一点点瓦解了曾经的雄心壮志和远大抱负。曾经呼啸沧桑、笑傲群雄的一代英豪，在你纤纤的掌心之中一步步沦为穷奢极欲、纵情声色的无道昏君。

你渐渐只手遮天，权倾朝野，夫差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你只需几声娇啼、一阵薄怒，便可叫夫差诛杀忠臣、荒废国政。若是你素手捧心，浅吟低叹，夫差更可拼了江山社稷为你疗伤止痛。

夜夜的歌舞升平之后，在昏昏睡去的夫差身畔，没有人听见，你正在幽幽地叹息。没有人看见，你薄施脂粉的玉颊上，正有晶莹的泪滴在月色中映出清冷的光芒。

思念故国、思念亲人的情绪，潮水一样席卷而来。那个深埋在胸口的女儿心事，也在沉沉的暗夜里卷土重来，将你的心窗一点一滴地打湿。

魂兮渺渺，随波飘荡，你满腔的哀伤和无尽的幽怨，在无边的夜色中静静弥漫。你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你盼望故国早日收复，你能早日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再去摸一摸那清凌凌的水，再去浣一浣那白生生的纱。你还想，再看到那双深潭一样的眸子，那是范蠡大夫的眸子。

转过头来，你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心底不仅有满满的恨意，还有一丝淡淡的怅惘。你恨此人害你失去家国，含泪进宫，你恨此人让你忍辱含垢，强颜欢笑。但是长久以来，此人对你百般宠爱，千般骄纵。人心，毕竟不是草木，你对此人，心中竟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纠结。

月如钩，人空瘦，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了。

(五)

那一日终于来了。

日上三竿时分，你正懒懒地对着菱花宝镜，梳理自己如云的长发。烂醉如泥的夫差，正在龙床上酣睡高眠。窗外，你最爱的花儿已开到荼蘼。

突然，一阵陈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由远及近，血脂横飞，满城尽染，吴国的军队，兵败如山倒。越国的十万雄师浩浩荡荡地杀入了吴国的宫殿，一柄闪着凛凛寒光的长剑对准了夫差的咽喉。

朦胧的泪光中，你看见那柄见血封喉的利剑，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你长达十年的屈辱生活，你也看见那些往昔的时光，风一样地从眼前流过。

卧薪尝胆、发奋图新的越王勾践一扫往日的卑微憋屈，正拔剑四顾、顾盼雄飞地指挥着千军万马。而曾经气吞万里、傲睨众杰的吴王夫差，就躺在你的脚下，满襟鲜血，灰飞烟灭。

突然之间，你想大放悲声，仰天一哭。你的心中，似乎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有幕天席地的苍凉和悲怆。

你的故国，收复了。你的故国，胜利了。可是，你生活了十年的他国，却又一次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羸弱的心房，似乎再已经承受不起这样巨大的冲击。

你低首、掩面，低低地抽泣。你暗暗地在心里说：我要的，并不是这样你抢我夺、攻城掠地的战争，而是平和宁静的生活啊。

一个温暖的声音，轻轻唤起了你的名字。你回首，你转身，顷刻间，莫大的喜悦充斥了你的心房。原来是他！

执手相看，无语凝咽。他温柔地在你的耳边低语：“越王复国大业既成，吾心无憾矣。吾欲携卿散发弄舟，云游天下，大隐于天地之间。”

你喜极而泣，满心的浓雾，尽散。终于有人，愿意和你，在这十丈软红尘里，相互依偎着取暖。

你心底的莲花，又一次温柔绽放，一片片，铺满你的江南。你知道，春暖花开的日子已经来了。

你就这样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音讯全无，杳无影踪。你如梦如幻地来过人世间一回，又如诗如画地归隐于渺茫的烟波之中，只留给后人淡淡的一缕女儿心香。

（六）

我不知道你究竟去了哪里，但是我想，此刻的你，定然是在一个繁花怒放的世外仙境里，洗衣浣纱，采莲喂桑，当窗舞霓裳，临水照花颜。

那位青衫磊落的范蠡大夫，定然会陪伴在你的身畔，或迎风潇立，横笛而吹，或醉看吴钩，笑谈古今。

多少的风起云涌、缘起缘灭、花落花开，都化作四目交投时，你和他的唇边那会心的一抹笑意。

而我，依然要在我无穷无尽的江南梦里，继续找寻你风华绝代的芳踪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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