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恺在《开讲啦》中的演讲稿

文章 2019-07-08 07:39:01 1个回答   ()人看过

非常高兴来到《开讲啦》这个舞台。我是北京人,实际上我小时候,就生活在北京的故宫旁边,周末的时候都会到景山的顶上去看看北京城。所有这些印象到今天,仍然是对我在做设计的时候,往往都有特别亲切的这种回忆。后来我下乡劳动三年,到农村,到北京的郊区,然后从农村公社里考了大学。一晃,我们就从一个热血青年变成了一个建筑师。一直工作了三十多年,到今天,我们这一代建筑师应该说在中国的大地上设计了很多很多的房子。也有人说,我是其中作品最多的一个,但是我对这件事没有核实,我也没有太多的兴趣核实。但是实际上到今天,我都觉得有一种隐隐的内疚,因为我们今天看到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家乡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美好。是现代了,很多城市都三年大变样,已经过了十个三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日子,还有多少城市能被人认出来?

我经常出差,所以我很喜欢选靠在窗边的位子,主要是想从空中看看大地,看看城市。我每次看到自然的山、自然的河流的时候,那种形态特别优美,特别有震撼力。经过传统的村落和小城市的时候,你觉得也还可以,那些村子利用山沟、山坡布局,老百姓的智慧,跟自然之间的那种相处的关系,你能看得清楚。可是当我们飞到城市的上空的时候,你就知道,就是这些方格网,就是这些高高低低的建筑,然后整齐地排列。所以真是觉得怎么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像农民那样,或者像我们的先人那样,去重新思考人、建筑和环境的这样的关系?我们从西方引来的钢筋混凝土的结构和钢结构,我们更多的人关心这个建筑的效率,因为它会产生经济效益,所以这个房子在最经济的时候,都是方盒子最简单,所以我觉得这还是一个人类进步当中,不可避免的状态。可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建筑的应该有的精神意义怎么办?

九十年代初,北京当时有一个口号叫“夺回古都风貌”,当时要求所有的房子要想盖的时候,不管你多高、多大,一定要加上中国的大屋顶、琉璃瓦,至少也得加一些琉璃砖贴出来的小檐口。当然业界的很多建筑师,因为刚刚开始中国的现代化的建筑的进程,他们特别不愿意这么做,被勉强地这么做,所以你可以看到今天北京城市当中,那个时期的建筑是有一些非常纠结的建筑,它的组合非常不好,建筑师是被捆上了手脚。我实际上在每一次的这种设计当中,都在思考用独特的一种理解来做设计,而不太想再去概念型地把中国建筑的符号直接地引用在建筑上。中国太大了,文化太丰富了,在北京就有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就应该采用不同的设计方法。在全国各地,你看到那么多丰富的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的时候,你怎么能老用一个中国的大屋顶、琉璃瓦,来说这是你心中的中国建筑?我觉得就显得太单薄。

我从2003年开始去敦煌,为什么去敦煌?敦煌这个地方大家都知道,有莫高窟,有非常辉煌的壁画。这些年发展旅游,莫高窟去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如何很好地保护这个洞窟的壁画,是非常紧迫的问题。最后要选定做一个游客中心,现在叫数字展示中心,让更多的人在展示中心当中去欣赏洞窟的壁画。所以当时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去选址、做规划。当时我印象很深,第一次到敦煌是在冬季,看到这个一望无际的沙漠、沙山,非常地震撼。在莫高窟对面的一个沙坡上,这个上面有很多零散的墓地,是历代的敦煌的守护者,他们把自己埋在这儿,去守望这份世界文化遗产,特别感人。当然我们也看到非常丰富的壁画,画的那些天国般的宫殿、那些故事、那些生活,所有这些东西对我们都是巨大的震撼。我做这件事我就希望它能够对得起这片土地,对得起敦煌,对得起这些敦煌的守护者。

所以当时做规划、选址隔了好几年,因为要非常慎重,最终还是选择了离莫高窟十五公里远,这样的一个沙漠的边缘上。我找到了一个跟我自己的价值观很有关系的方法,就是向自然学习。我们放弃了向所有的敦煌的现有的建筑学习,所以我们希望直接向沙山学习,沙山给我们的启发就是在风的吹拂下,大地像一片艺术品一样呈现出来,而且它那么地耐久,而且它随时在变化,一种永恒的感觉。同时呢我们也是觉得,哎呀,怎么能够去反映敦煌的艺术?当然我们觉得如果用画的方法去复制,那可能是画家干的,或者是装饰设计师做的,我们是建筑师,我们应该用建筑的语言去做。所以我们在塑造这个沙丘的时候特别在意它的形体的构成,要非常地流畅,要非常地有凝重,当中还有轻巧那一面。所以当时就通过做橡皮泥,做多次的工作模型,最后找到了这样的一个解决方法。

这一次的实践,使我也发现了一条新的路径,就是如何用空间的语言,而避免仅仅用形式的语言去反映我们的文化,反应我们城市的某一种内在的精神。一直到2009年,我忽然想到“本土设计”这个词,当然,我并不真正想去说这是本土中国人应该做的设计,我谈到的本土设计,是能不能找到一种建筑和环境的关系,就是以土为本的设计。当然我后来陆续发展这个思想的时候,也在反复地思考,那是不是我们应该重新回到文化的主题去想一想,建筑它的文化的载体的作用,文化是如何传承和发展的?

我最近两年在做乡村的研究,乡村的建筑就两种方法:一种方法就是逐渐在破败;一种方法就是把一片村子全部都盖成一样的。跟自然和谐相处的这些乡村,慢慢变成了这种非常集成化的、甚至是像兵营一样的,看上去是新房子,但是生活质量真正提高了吗?乡愁哪儿去了?怎么样去把我们中国的文化的根基,能够在乡村保持下来,我觉得实际上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所以我觉得这些也使我们很心痛。我们还是觉得不仅仅做研究,不仅仅写报告,能不能做一点事情?

所以当时江苏昆山当地的领导跟我说,我们那儿有个乡村,要准备做一个文博园,你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他们就给我看了前期的策划,就是把村子整个迁走,然后在这儿打造一个旅游小镇,然后让游客来,希望上海的人来、南京的人来。我们说如果你要这么做,我宁肯不做我也不想这么去破坏一个乡村,所以我说能不能不拆,他们说可以。后来我们再调研的时候发现,这个地方是昆曲的故乡,就在这个村子里头有一棵大树,就是当时元代的一位昆曲的文化人叫顾阿瑛,他种下的树。当时他邀请朋友来一起唱昆曲,二十四个聚会的地点都不一样,换句话说,昆曲就发生在这个地方。我们说能不能用现代的方法,去复原这个场景的方法,让昆曲再回到这个小乡村。所以当时我们就选了几个小院子,实际上就在老百姓房子旁边,在菜地的后边的一个小院子,当时已经没有人住了,而且房子都已经倒了,我说能不能把这几个房子修起来,然后我们做成一个昆曲研习社。我们花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连设计带施工把它建好,在这个秋天的时候也去听了一场昆曲。

如何让文化还乡?实际上比简单地用一种形式去把一个乡村美化要重要。当时刚盖好这个房子的时候,实际上老百姓并不知道,因为他们以为就是你们又来盖一个会所啊什么,当我们一演戏的时候,老百姓特别高兴。听说最近有些小孩也在开始准备去学一学昆曲,当时我们想如果小孩学了昆曲,能够乘着船到阳澄湖边上去给城里来的游客去唱唱昆曲,我觉得这件事不仅仅是一个生计,而且文化就在这过程当中不断地复兴起来。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因为只有不到一千平米的一个建筑,然后我们花了那么多的精力,一年多的时间。要从经济上来讲没有任何的价值,对我们来讲,我们觉得很值得。

所以说到这些,我是觉得就是反过来想一想,我们三十多年来做的事情,真正能够打动我们的我觉得就是,用这种善意,用对自然环境和文化的这种尊重、敬畏去做建筑。建筑师承载的这样的一个责任,不要忘了我们的文化基因,不要忘了我们的土地,不要为自己去做一个纪念碑。我觉得这个是我们心里面最安定的一件事情。

我前不久刚刚在韩国济州岛参加一个国际论坛,济州岛现在也有很多外边的开发商去开发,韩国的建筑师特别担心他们的文化受到商业的影响,会消失。所以我也觉得我们这样的一种忧患意识,不仅仅是我们中国人的,也是很多发展中国家大家共同面对的。所谓本土设计,应该是一个国际的语境,而不是我们中国人自圆其说的一件事情。谢谢大家!

【开讲啦崔恺演讲要点】:

1、很多城市都三年大变样,已经过了十个三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日子,还有多少城市能被人认出来?

2、在全国各地,你看到那么多丰富的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的时候,你怎么能老用一个中国的大屋顶、琉璃瓦,来说这是你心中的中国建筑?

3、我做这件事我就希望它能够对得起这片土地,对得起敦煌,对得起这些敦煌的守护者。

4、跟自然和谐相处的这些乡村,慢慢变成了这种非常集成化的、甚至是像兵营一样的,看上去是新房子,但是生活质量真正提高了吗?乡愁哪儿去了?

5、建筑师承载的这样的一个责任,不要忘了我们的文化基因,不要忘了我们的土地,不要为自己去做一个纪念碑。我觉得这个是我们心里面最安定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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