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的眼睛散文

文章 2019-07-08 02:37:10 1个回答   ()人看过

今儿个国庆节,天气真给力。艳阳高照,秋色宜人,不扑入大自然的怀抱,还宅在家中怎么成?于是乎,端着个单反,徜徉于蓝天白云之下,流连在青山绿水、金色稻浪之间,何其惬意乃尔!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拍拍,单反的咔嚓声就没怎么停歇过。

说到拍照,就不免想起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自己。在那个用一月工资才勉强维持吃饭穿衣日用等消费的年代,我竟然有一份奢侈的心境,有一个略显时尚的爱好——摄影——以我当时的话来说是以“海鸥”的眼睛看世界。

我向来不是那种亦步亦趋追赶时尚的人,除了早年在农场当知青的某个时段对长长的包臀衬衫窄窄的管式裤以及反穿帆布工作服之类“奇装异服”感点兴趣,常以身试服之外,就没有什么赶上了时代潮流的事儿可以一说的了。

倒是招工上来后,没来由地爱上了照相,先是同一二好友在照相馆合影留念什么的,照了几次,就被那几块钱的“天价”给扼杀了“臭美”之念,后来偶尔看到有人在野外拍照,纯自然景色,比照相馆里画得很花哨却有些拙劣的人工布景强多了,便萌生了自己学照相的念头。

那时的我,土不拉几的,连个“摄影”的正规词汇都叫得有些拗口,干脆就叫“照相”。可“照相”不是空口空手照得出的呀。当时工资也就30来块钱一月,一台海鸥双镜头反光照相机再不济也是咱四五个月不吃不喝不消费的原版工资。自购“海鸥”,真有点近乎痴人说梦。

怎么办?当时正好床头搁一本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我禁不住火冒三丈,一把抄起那本书,高高扬起,朝床上狠狠一摔,车翁头像连同他的“怎么办”顿时玩了个540度空翻,面朝床板重重砸下。这一亵渎文豪的恶作剧似乎缓解了当时郁闷到极致的心绪,尽管我到如今对这位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之父仍然愧疚不已,可当时就是这一摔,给摔出了一点闪电似的记忆:有次去照相馆不是无意中听人说只要有户口有工作证,就可以租借相机吗?

于是乎一不做二不休,揣上工作证,跑回老妈家翻箱倒柜搜到户口,速速扔下老妈不明就里的大声质问,大步流星赶到照相馆。别说一切还挺顺利。押上俩东东,记下时间,在每小时2毛钱租金的登记簿上签上自己的大名,背起一台至少有七成新的装了一卷刚买的公元120黑白胶卷的“海鸥”就跑,甚至忘了问一问基本的操作要领。好在此前曾浏览过著名摄影家吴印咸谈摄影的小册子《怎样正确估计曝光》,依稀有点印象。小册子当时还搁在我寝室里,便又杀个回马枪,带上它,还唤了同寝室的小文,两辆自行车,像两匹脱缰的野马奔向广阔的原野。

有了吴印咸,有了“海鸥”的眼睛,还怕学不会照相?依样画葫芦、现学现用的结果直到五天后取相时才揭晓。那都是些什么糊里糊涂的鬼影子呀?要不黑咕隆咚的如坠深井,要不苍白到你两眼翻白,还有胶卷开头部分由于操作不当而走光造成的浪费……不过,绝望中还是有一点希望的,至少有三张照片的曝光还算差强人意。小文头是头脸是脸身形挺拔玉树临风地站在相片里,我说就你这模样,经我妙手一按,都成潘安了,你说咱照相技术神不神?

两人一通调笑一通打闹之后,小文被激动得高呼起来:“我要照相——”一如高玉宝的深情呼唤:“我要读书,读书……!”

自此,每逢休息日,不是我,就是他,都要让户口、工作证躺到照相馆的某一抽屉里,以换取“海鸥”的自由——同我俩的坐骑“凤凰”一同飞翔在辽阔而美丽的原野上,在空无一人的绿地上,我大声疾呼:苍茫大地呀,我以海鸥的眼睛来看你,来发现你,哟,好美呀!小文跟着我也一通乱咋呼。我们有时干脆是两套齐押,两“鸥”齐飞。那年头,尽管我的工资比农场时高出了一截子,但总是被押金、胶卷和洗印照片的消费弄得入不敷出,老是找老妈伸手要银子,一如而今的啃老族。

那会儿,骑着个“凤凰”,端着个“海鸥”,这儿瞄瞄,那儿拍拍,近百里的城区周边,到处都印满了我们的足迹。从嫩绿的秧针,到金黄的穗子,无边的稻田至少在其作物一季的生长全过程里见证了我们用“咔嚓”不厌其烦所做的礼节性膜拜。老船我还自鸣得意:咱这不是也搞上了创作吗?

不过,说我们完全是用一些无人的纯田园风光谋杀胶卷折杀自个儿每月的口粮也不确切,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也常有同乡里乡亲打个照面,吸引一些好奇目光和口舌问询的时候。对此,我们一般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几句“随便玩玩”之类的套话给搪塞过去。有时实在搪塞不了的,索性同他们打开话匣子,或者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在草把上坐下来,接过他们递来的大碗茶或大碗水,小文还接过他们自制的喇叭筒烤烟,就一年农事村事家里事ABCD话起桑麻来。

有一日就是这样同一对半老夫妻聊着聊着,不知怎么一来就聊到联产承包了,说是产量提高了,还有副业收入增加了,兜里有几个钱了,就一家家相跟着盖瓦房了。可不,咱这瓦房盖好后,在部队当通讯兵的儿子还没看见过,前一向来信说要是能让我们老两口在新屋门前拍张照寄给他,那该多好啊。

我说这不是现成的吗?一分钟搞定。小文负责道具光照逗笑什么的,我端起海鸥对焦取景调整光圈速度组合,然后,一声“咔嚓”,把老农老妇半浴着阳光的笑脸定格在一幢两层的高瓦农舍前。当然这只是我在取景框的毛玻璃上看到的瞬间即逝的影像,老农自己怎么也看不到。看到他担心的样子,小文在一旁替我吹开了,大伯你就把这心安安稳稳放进你胸腔里吧。咱船哥什么人?银城一等一的照相师傅。什么场合什么人没去拍过?还拍您二老不好?

背对老农,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拽了他一脚。然后向老农表示,尽快冲印出来,再给您专程送来。放心,我们不会说话不算数的。

五天后给老农送来了两张在当时算得上中规中矩的农家照,构图均衡,画面洁净(避开了杂乱的茅草、猪圈和一地鸡毛之类),明暗谐和,一对老农深刻的笑纹极为形象地诠释了新瓦房带给整个农家的心情。老农要掏钱,我连忙制止。老农说要是不让我给钱,你就是掌我的嘴。没奈何,只好让小文收下了这两块钱,也顺势分享了老农的这份喜悦。

这份喜悦传递到我们大脑中枢,很快就演变成了如同走方郎中一般的串乡拍照的生意经。小文对此道最为热衷,做算命先生状,掐指一算,如何如何,咱们只要每个月多泡几天病假,走乡串户的,多拍点照,每次拍20张,每张尽赚6毛,每个月有四到五个礼拜天,咱们再泡四五天病假什么的没问题吧。一个月赚百余元那是没得说。咱一人一半,也就是50元,不比哪二三十元工资强到哪里去了?要不,咱就干上这门副业了吧?

我当时不置可否,可下一星期天,禁不住小文一顿软磨硬泡,还是同他干起了这营生,一天下来,拍了两卷胶卷,做了23张的“生意”。这似乎应证了小文的“英明”预测。

三四个“生意天”,还维持在20张左右,可接下来的以后三四回,路跑了不少,小城周边的乡野旮旮旯旯跑尽了,而生意却每况愈下,有一回竟然只做了一张“生意”。小文的“生意经”不灵了,想搞“创作”的心劲儿也没了。虽然几年后我还是买了台“海鸥”,但只照了两三卷胶卷就束之高阁了。

这一搁下,就是好几年,直到八四年参加自考首轮告捷,离第二轮还有半年时间的空档……

我不想空档接龙,想玩点什么打发休闲时光。尽管那时麻将热了起来,可我毫无兴趣,除了涂鸦一般地写几句诗鼓捣两篇散文之外,一时不知干些什么,由此想到了该释放一下“海鸥”的能量了,于是乎挎上它,在街上闲晃荡。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尽管不再是玉树临风,已是微微发福的腆肚一族,我还是认出了这不是几年不见的小文吗?

搭档一见面(用他的话来说是师徒一见面)分外亲热。当年把我揶揄式恭敬得正经师傅一样的小文此时还想复制那份恭敬。可我看得出很有些勉为其难的味道了。寒暄了好一阵,话题自然还是万变不离其宗,扯到了摄影这档子事。

当年我从集体寝室搬回去后,这小子托人找关系改换门庭,调往一化工单位做检验去了,不过,被我煽动的照相爱好一直没丢,自己拥有了比“海鸥”不知高出几个档次的“凤凰”单反,还在家里用实木板隔出了一间暗室,显影定影印相放大,其工艺水准一点也不比当年照相馆的差。徒弟进步了,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我这当年的“师傅”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喽。

跟他一到家,立马拿出两瓶青岛啤酒,一人一瓶对吹起来。然后递给我一本《大众摄影》。乖乖,这小子居然有“艺术成就”了。他说其实还满不是那么回事,向《大众摄影》或者名头小一些的摄影杂志社投稿,不知有多少照片了,可直到如今就是这一期发了这张。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帧落题为《晚霞》的小照。逆光的雾化处理、夕阳不入画的独特处置,云霞聚集画面一隅而展露大面积灰蓝色天空的构图,不能不说是颇见一点匠心的。

听我说起想重操旧业玩玩,他拍了拍我的肩,说你还犹豫什么,咱俩还是一道去乡村打游击吧,有我这重武器,保我们战利品大大的有。我说一块去转转可以,但你拍你的,我拍我的,互不干涉,只是劳你大驾,帮我冲印冲印。

说是互不干涉,在田野里拍摄时,他总要过来看看我的拍摄角度,光圈速度配置,并交换着他的不同意见。我也端着他的单反试过几张,一时还难以习惯,便不再用正眼多扫那家伙一下。

一日在过鹿坪乡拍晚稻收割,一小伙俩姑娘不经意间闯入我镜头,前景是割下的禾把儿,摆放均匀错落有致,后景是随风起伏的金黄色稻浪,远景是屋舍俨然,山岚隐隐。如此背景下,三个年轻人不约而同伸伸懒腰,一个姑娘下意识回头一望,正巧被我的海鸥捕捉到她好奇的眼神,毫不客气地定格了。

当即我对小文说,你给冲印一下,效果好的话,就发出去吧。小文摇摇头,悄悄的说这姑娘相貌平平,还没当初与他拍过一段拖的妹子好看,入不了人家编辑的法眼。

仿佛是人家听见了小文这耳语一般的声音似的,三人一齐上岸向我们走来。小文作势欲逃,我倒迎上前去,大大方方告诉他们刚刚抓拍了他们的劳动场面,很美,很诗意。被拍了眼神的姑娘非要我告诉她我的详细住址,过几天忙完了秋收要来找我。我不假思索地告诉了她。

小文狡黠地朝我笑了笑,打了一个响指。我说你可别想歪了,人家是想拿这张照片呢。那姑娘接口说,不是拿,是出钱买。像照相馆一样的价格,行吗?

自几年前“生意经”败北后,我再没打到过边玩摄影边做生意的算盘了。可这回,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当时做生意已经热起来了,至少不用偷偷摸摸大可堂而皇之登大雅之堂了。我说怎么不行。要是你们再好好利用这片金黄色背景,单照、合影的多照几张,到时你们取照片时保准不会后悔,在照相馆哪能照出这么有田园景色有浪漫情调的的照片来呀。

一阵咔嚓响过之后,我那海鸥里装填着的只有16格画面的公元胶卷就全玩完了,我依稀记得此前只拍了7张的。

打道回府的路上,小文一个劲地说乡里伢子妹子只是让你拍得玩玩,过后早就不当回事了,你怕还真会去你那买你的破照片。我说随他们吧,我打算浪费这大半卷胶卷,你跟着我浪费些显影液定影液吧。再说他们就算不来取,我们自己印出来,以后做广告不行吗?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我正带着儿子在离家门口不远的操场边沙坑里玩沙子,忽然看到了那三个年轻人分骑两辆脚踏车,径向我家而去。

三分钟后以每张一块五毛钱的价格成交,成就了我这辈子的第一笔送上门的“生意”:九张底片、十三张正片,十九块五毛钱。

虽然他们比我小好几岁,但彼此都是年轻人,交易完成也没立马走人。再说老妈待客热忱,给每人沏了一杯芝麻茶。喝茶聊天,聊着聊着,那回眸过的姑娘再一回眸,发现了桌上一本《文学概论》,连忙站起来握着我的手:同学啊,同学!咱们几个可都是一个学校大门外的同学啊。

他们虽然身居乡下,可自学汉语言文学的热情让他们把眼光一次次投向城里,投向自考的辅导班,虽然那时这类班还很少,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们捕捉到了。

就这样,当晚我就跟着他们去了市文化馆举办的自考辅导班,在那里结识了好些同我一样年龄早已不是学生、学识还远不如当下高中生的自考同学。不过,我听着听着,没听几节课就不耐烦,把听课证朝我一亲戚一交,就此拜拜,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看书看电视去了。

当然,这一折腾,以‘海鸥”的名义在乡野闲荡的心境也没有了,和小文的再次搭档也就这么无疾而终了。直至如今,也没他的任何消息。因为,我又是好多年不拍照了,为自考,为生计,为了哪怕一星半点的发展,我只凭自己肉眼看世态人生,不再以“海鸥”的眼睛看乡野风光了。

至于以后在子弟学校任校长,再次端起的相机已是响当当的品牌单反了。那也是拍学生的文体活动场面,一时找不到适当人选,干脆合理利用手中的权力,公费买了个稍微像样一点的,这就玩起了单反。后来调到公司工会当群众头儿。工会有两台好家伙,全是日系机,一台美能达,一台富士卡,还外带一个85-210mm的变焦镜头。到底是家大业大啊。于是我有了玩转好东东的机会。

但工会的任务不只是照相,因人手不够,我这副主席成天陷在琐碎事务中,以致外出采风的机会为零,只是在工地偶尔拍几个镜头出出宣传橱窗。好家伙在手头,我还是没能好好研究。

如今,几乎是人手一个的数码相机,把包括我等资深摄影爱好者在内的一干人几乎都整成了一个个傻瓜。直到早几年儿子给我买了个佳能单反数码相机,我才改用手动,根据光源、环境、表现主题的需要,淡然更重要的是服从自己的个人好恶来决定感光度光圈速度配比,手动对焦来取舍拍摄主体和背景。

今儿个翻找东西,无意间翻到了我那久违了的“海鸥”,除了连接背带的挂扣处匍匐着一层锈迹外,整个机身、镜头乃至取景框连同那块毛玻璃,都同当年我折腾它的时候毫无二致。我端起它,以它那毛玻璃的眼睛,向窗外一格格凝望,原来外面的世界可以切割得这样有型有款哟。

既然,“海鸥”已经勾起了我对那段岁月的回忆,那我干嘛不把它写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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