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蛩吟经典散文

我执教的学校在郊区，校园很大，多数地方都是绿树环绕，翠草铺地。所住的地方是修竹园南楼的一间狭室，也是置身于树环草拥之中。因此，就比别人多了几分享受自然的曼妙，当然也有机会听到身居闹市者所听不到的天籁。

春天婉转的鸟鸣，酷夏高远的蝉唱，秋季如潮的蛩吟，寒冬凛冽的风啸……大自然百变的曼妙佳音，让闻者如饮佳酿，如品香茗，酣畅淋漓，如痴如醉。而我却对蛩音情有独钟。

大暑刚过，偌大的校园就浸在如潮的蛩吟里，如幻如梦，恍如仙境。

夜幕悄悄地从天边拉开，蟋蟀的鸣唱也悄然而起：寻偶、唱和、领地宣扬、打斗胜歌……吱吱嚯嚯的鸣唱，给寂静的校园平添了许多诗意：这种古代号称“天下第一虫”的小鸣虫，以其独有的方式歌颂爱情，歌颂生命，歌颂生活。生命虽然短暂，但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珍惜、对爱情的追求，让人感慨不已，叹有加，更多的是对生命的审视和启迪。

秋意渐浓，“一夜蛩吟到天明”，校园的一切，仿佛是浸在音乐浪潮中的婴孩，惬意而安详。

有月的夜晚，自然是欣赏把玩蛩音的最佳时段。月儿朦胧，满园都是树儿斑驳的峭楞楞的黑影。漫步在修竹园里的小径之上，这一串“织织织”，若悠扬的小夜曲，婉转细腻，清晰悠长；那几串“嚯嚯嚯”，似钢琴和鸣，嘹亮激越，高亢有力；但更多时候，是群蛩齐鸣，“织织嚯嚯”交织在一起，恍若一曲气势恢宏的大合唱，动摇心襟，荡气回肠。

仔细聆之，若山涧清泉，舒缓有韵；似夏日大河，气绝千里；如涌潮海上，巨浪滔天……

走走停停中，细聆着此起彼伏的如同唱和、如同比赛的蛩吟，心里很是陶醉，不是迷醉。醉在这如织的潮声里，迷失了方向，更迷失了自己……

古人雅称蟋蟀为“促织”“趋织”“吟蛩”；民间称其“蛐蛐儿”，以善鸣好斗著称。为文人雅士爱物，古诗文中多有唱作，代代苦吟下来，蟋蟀就如同一个从乡下蹴进城里的农人，在文学的书页上行吟鸣唱，很是儒雅了一番。从宫廷到民间，“斗蟋蟀”更是千百万人所雅好的游艺活动之一。

直到现在，仍有无数人乐此不疲。当然，也有久居闹市的城里人，买了蟋蟀，囚于精美的小笼之中，高悬于窗台的护栏之上。更深人定，一聆天籁。也许他们有很玄妙的滋味吧，毕竟足不出户，也可享自然曼妙之音。可我总感觉那样缺少置身荒野聆听蟋蟀和鸣的酣畅淋漓：少了几分清幽静谧，少了几分空阔旷达，也少了几分恬然之趣。自然多了几分莫名的无奈和感伤。旷野天籁，毕竟是城里人不可多得的人生欢宴，酣畅淋漓的自由欢乐，是人生至幸！狭室只蟋，哪有旷野天籁来得恣肆，来得气势，来得悠然！

记得小时候，一到豆黄叶落，乡亲们就拎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到田间地头去逮蟋蟀。不为贩卖挣钱，实为小儿解馋。缺粮少食的年代，肥嘟嘟的蟋蟀，即使没有香油相佐，亦是无上的美味：满身乌亮的蟋蟀，择洗尽净，满肚凝雪，铁锅煎炒，少洒食盐，出锅金黄油亮，入嘴酥脆浓香。兄弟姊妹们围坐一桌，争抢而食。现在想来，幼时吃蟋蟀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狼吞虎咽之姿，惹人捧腹；大嚼特嚼之态，让人忍俊。

这样想着，不觉满口生津。遂于修竹园中择石静坐，凝神静聆：此起彼伏的蛩吟，清晰在耳；如波如浪的脆鸣，悦人身心。脑海中不由浮起老杜“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的诗句，游子谪人征夫宫娥思妇……随着“铃铃铃”的蛩吟，一一从脑际缓缓闪过。月光如水，默念姜夔的《齐天乐》（黄钟宫）亦让人唏嘘不止。然思忖半晌，感觉蛩吟都与感叹、悲伤、思念有关，即使是流沙河的《就是那一只蟋蟀》，也充满海峡对岸游子的浓浓乡愁……

然我生逢盛世，自然少了古人的莫名感伤和失意，多了几分豁达与闲适，细聆蟋蟀鸣唱，不由雅兴大发，口占一绝：“修竹梦远桂影寒，霜冷蛩吟浪兼天。躬身杏坛多趣事，夜来诗情满田园。”

更深人静，凉意渐渐笼满了周身，遂转身回屋。伴灯而卧，拥书而眠。床侧有蛩吟清晰传来，和着满园的蟋潮蟀汐，渐渐将我浸在音乐的潮汐里，昏昏睡去。朦朦胧胧中，蛩吟犹在耳侧，彻夜未息。恍惚中，年轻的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在东北岗的豆田里，捉着肥嘟嘟的蟋蟀，开心而又惬意。远处群山如黛，耳侧，蛩吟和泉声泠泠相应……

“蟋蟀本是田间物，故乡亲朋悄入梦。”秋天的修竹园，和我一样，也浸在这蟋蟀奏鸣的浪潮中，回归田园，陶然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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