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影像
温带大陆的季候风,正骄矜地吹来一个酷暑难当的盛夏;而海边那甜腻腻的,却凉凉地簇动了万顷碧波的液体翡翠。那颗永无宁日、巨大而蔚蓝的心脏,从容而深邃地翻开一页页潮水,不停地涂抹银色的海岸;让那些遨游着的五颜六色的人们,那些赶海的如痴如醉的人们,一洗五脏六腑而暂时抛却所有的意念,寻觅着仅此一种的色调,作为全部主题的终结。
海有多大?海是蓝色的,绿色的?本与海素昧平生,曾是个谜;而在海边驻足,却不想掀开这谜底。所有关于大海的推敲,幻觉,蒙太奇,都变得那么做作。
孩提时,家门口的小店里,总在高高的货架上,一字排开带有大虾图案的方纸盒,上面粗粗地斜飘飘写着“虾片”。这是童年最初的执著的猜疑——关于大海。兜里的硬币,始终不足以把它从货架上拿下来;期盼身边的顾客能买下它,拿得离我近些,却没有人;终究有人将几张毛票换了它,却不肯在我眼前打开。自然,没有一个买主邀我去尊贵的府上品味;自然,那从大海里装进小盒子的东西,愈演愈烈地,在我的脑际,画上一个表示疑问的大符号。
任海边的清凉灌注每一根毛细血管。换上泳装走向它,却非梦寐中那般汹涌,只剩下难得的平静。海,一如凝固的冰凌,低回悱恻的乐章;在一只帆板冲向浪潮顶峰的刹那,永久地留下一个凝滞的定格;遥远碧空,无际的海,都囊括在这无穷无尽的静谧之中了……而在这忽闪的一瞬,看似沉寂的安详,却被一只孤独的海鸥冲溃了。视线中的一切,都在那翱翔的羽翼下骚动。那色彩斑斓的海带、海星,裹着绿色的海白菜,彩练般地搁浅在五颜六色的石子中间;那琼脂似的海蛰,竟像碰碰车似的撞来撞去,在海水中游弋。惊异地掬起这纤巧尤物,正贪婪地装进大大的食品袋,脑后掷来一串铿锵的胶东男中音:“你涝(捞)解(这)个干信(什)么?特(它)接(蛰)印(人)。”他像位老师审视着交不出作业的小学生。一种奇怪的忏悔袭上心头,我嗫嚅着:“捞着玩的。”他的妻轻轻嗔怪一句什么,他知趣地怀疑自己干涉了别国内政,结伴游走了。当然,这彪形大汉并无一丝敌视外乡佬的意思,只是友好得认真。无聊。打算把战利品还给大海。一位普通话男孩游来,亮丽童音在海面萦绕,“你要海蛰吗”“唔……”我呆头呆脑地读他的天真。他兄弟般无拘无束,捧起那尤物,“喏,这儿有个大的。”我真的刚好低他一个年级似的,“这能吃吗?”废话。“能吃,用开水烫;别烫过了,要不就化了。”“噢。”用你教育我,心说。“不过你要当心,它会蛰人。”是吗,我愈发觉得这孩子的可爱了。一个空的易拉罐漂来,我一把握住它,“送你了。”他挺高兴呢,招呼远处的小伙伴,“嗨,我们玩这个!”他高举那新大陆,游远了,又回头冲我“再见!”
当我把根本装不完,也休想带走的海蛰,不情愿地倒在海滩上,深情的夕阳已把大海酿成一杯浓郁的葡萄酒。海是蓝色的——在远处,海是绿色的——在银子般沙滩的衬托下,海有多大——无论多大,无论它占去了这颗彩色星球的几分之几,海总是可以丈量的。海就是海,只能是海。无从丈量的,只有人的胸怀。
夜幕那广袤的背景下,已点缀出远方礁石上的灯火。纵然遥远的天际,与那延伸的海平线吻合得天衣无缝,却终未融汇一体。在与大海别离的时刻,天是无际的,海亦是无际的;因为,伫立在海岸线上的人们,拥有无际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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