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研究综述论文
周邦彦是北宋末年最杰出的词人,历来属词学研究的重点与热点。据定量分析的结果显示,在两宋十大词人“排行榜”上,周邦彦与苏轼同居第二位(参见王兆鹏、刘尊明《历史的选择——宋代词人历史地位的定量分析》,《文学遗产》1995年第4期)。20世纪的周邦彦研究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1996年3月,《聊城师范学院学报》刊登了崔海正、阎立亮的《近年周邦彦词研究述略》一文,湖北大学词学研究中心主编的《词学研究年鉴(1995~1996)》(武汉出版社2000年3月版)刊发了董希平《苏轼、周邦彦及其词研究综述》一文,两文分别对1997年前周邦彦及其词的研究成果作了回顾与描述。1997—1999三年中,对周邦彦及其词的研究又有新的进展,共发表了近20篇学术论文,关于周邦彦与大晟府的关系有了新的发现,对周邦彦在词史上的地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而且关于周词艺术诸方面的探讨在角度上也有创新。现将三年的研究状况综述如下。
一、对周邦彦与大晟府及大晟词人关系的考证
这是三年中对周邦彦及其词研究取得的新突破。周邦彦曾出任大晟府提举官,使得大晟府在词史上蒙上一层炫目的光彩。诸葛忆兵《周邦彦提举大晟府考》(《文学遗产》1997年第5期)一文考辨了周邦彦在大晟府的任职经历,澄清了诸多史实,有助于重新审视大晟府对宋词的影响。该文认为后人对周邦彦的误解的关键点在于周任职于大晟府的时间及因此所发挥的作用。作者从周的履历和其他大晟府的提举官任期两方面加以考辨,认为周提举大晟府的具体时间,是在政和六年(1116)十月至政和七年(1117)三月之间,任期最长不超过半年,短则或许只有一二个月。此外,作者考证出,大晟府诸多重大举措,均与周无关;而且,周在大晟府期间与其他六位“大晟词人”(据有词收入《全宋词》者)鲜有共事与交游。这样,周对大晟府的贡献显得较小,澄清了自《碧鸡漫志》历《词源》而下的诸多不实之说。
龙建国《大晟府与大晟府词派》(《文学遗产》1998年第6期)一文承杨海明的说法,将周邦彦归入大晟府词派,认为“大声”不仅是周对万俟咏词的审美评价,而且是周及其他大晟府词人共同的艺术追求。将周纳入一定的流派,在群体透视与个案分析中全面把握周词的艺术追求、艺术渊源与艺术表现等是一个新的进步,其思维与视角的突破,实大有功于周词研究。
诸葛忆兵《大晟词风和北宋末年世风》(《文学遗产》1998年第6期)一文称周邦彦为“大晟词人”。作者探讨北宋末年世风对周邦彦等人的创作影响,认为以周为首的大晟词人创作上呈现出某些共同特征,形成大晟词风。世风的谄媚、浮糜与趋雅相应地形成词风的谀颂、俚俗和醇雅。将周并入大晟词人,并据此而论其词风与世风之关系,有助于深入了解词体内部的某些演化嬗变轨迹。
二、对周邦彦的词史地位的论定
对周邦彦词史地位的探讨,近二年涉及的论文较多,其中以蒋哲伦《论周邦彦在词史上的地位》(《古典文学知识》1998年第1期)和杨万里《论清真词在宋代的文学效应》(《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97年第1期)为代表。
蒋文对前人“集大成”说提出异议,认为在周氏之前,苏轼等人“以诗为词”,已经对词的传统作了很大的突破,但他并没有接受这方面的成果;在他之后,辛派词入沿着苏轼的路子继续开拓,更有发展,也决不是他的词风所能包容得了的。从后面这个角度来看,周氏尽管“精工博大”,毕竟够不上“集大成”。此外,作者重点从词史演进的角度论述周在词体演进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认为,周作为“词人词”的最大代表,在词史上有着继往开来的巨大作用。同时,作者指出将清真斥作唯美主义或形式主义词风开启者的做法,则不仅无视于其词内蕴的深情远意,实际上也反映出对词史的演进过程的偏颇之见。我们不必完全同意“集大成”、“正宗”之类的封号,但其继往开来之功不可磨灭。
杨文从清真词在宋代被理解和被接受的过程来考察清真词在宋代的文学效应,以此论证周邦彦在宋代的词史地位。作者从宋人对清真词的评价和有代表性的宋人创作实绩两方面入手,对清真词进行历史面貌还原的阐释。宋人对清真词的评价,从三方面探寻:一是宋人词集序言或提要,二是宋人词话,三是宋人选宋词;从宋代词人的创作实绩来看,宋人学清真未得其真。通过两方面的考察,作者勾勒出清真在宋代的接受过程,并总结出三点结论:一、清真词名,始盛于殁后80多年,在此以前,词名并不显著;从南宋中后期开始,特别是到了南宋末,清真成了词坛的领袖,开始了统治词坛几百年的历程。二、宋人学清真往往只抓住其中的一个方面,忽视了从词藻、词法、词律等方面去学他,实际上是没有真正地了解他。广而言之,每个时代,只会依据自己时代的特点与风尚来理解和接受历史上的某位文学家或某种文学传统。三、清真词集词体之大成,最为词家雅词正宗。
谈周邦彦在词史中的地位,不能不涉及到周在词雅化中的作用及其艺术成就。近年关于这个问题论述较多,依然集中在“集大成”或“结北开南”上,如王洪《试论唐宋词发展史上的五个里程碑及其词史意义》(《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8年第二期)一文认为“词史之流变,赋予周邦彦的使命,正是上承苏轼的雅格,并完成这种雅化之集大成的历史使命。清真词中的每个字,似乎都经历华夏几千年文明之酒的浸泡,洋溢着几千年文明的高雅之魂。”王兆鹏《宋词流变史论纲》(《湖北大学学报》1997年第5期)一文以代表词人为纲,对宋词的发展流程作了概括和总结。作者认为周邦彦注重词的章法结构,使词的艺术规范性得以提高,因而周最大的贡献,即在于对词艺的规范化。 三、对清真词内容题材及艺术表现的探讨
这是三年中对周邦彦研究的热点,不仅研究论文多,而且质量高。此外,对清真部分词作的鉴赏文章也多有妙解。
曹章庆《论周邦彦羁旅行役词的感情心态特征》(《广西大学学报》1997年第4期)一文运用心理批评的方法,指出周邦彦的羁旅行役词表现出两种比较突出的情感心态。一种是追忆心态,其内容是对故乡的美好回忆的向往,对故乡亲人,尤其是对情人、歌妓们的想念和相思。其特点是在仕途受挫以后,退回内心,一步三回头,默默地咀嚼着过去美好的情景,以作心理补偿。一种是悲抑心态,词人心中的悲苦寂寥往往不是直接地宣泄出来,而是把它埋入心底,强行抑制而造成的一种欲说还休、沉郁顿挫的心理特点。“周邦彦始终没能像苏轼那样,以超然旷达的态度来化解政治上的挫折,而是竭力把这种悲伤加以压抑,潜流暗转,使人感觉此中有无限悲酸,但又无法说破。”这两种心态融合在一起,表现了一个品行正直、性格软弱的知识分子在40多年苦海浮沉中痛苦挣扎的灵魂。
陈磊《从清真、白石词看宋代咏物词的嬗变》(《复旦学报》1998第6期)一文从清真与白石的咏物词入手,对宋代咏物词的嬗变轨迹作过程性描述。在喻象的选择上,清真词喜好以柳作为咏物的对象,来抒发他那郁结于胸而吞吐不尽,令人梦回魂萦的情怀,也造成了他词风上的“蜿蜒流美”。(田同之《西圃词说》)在喻象再现的手段上,周词素以“描写物态,曲尽其妙”(强焕《片玉词序》)著称,周词中的花卉类意象多半呈独枝状态,以使词人描摹物态时逐一加以点染,词人作为超然于物外的独立角色,保持了颇为清醒的自我意识。虽然物象在词人带有移情色彩的观照过程中都被赋予了拟人化的形象,但客体与主体间的距离感却昭然可见。而正是这种空间上的距离感,才使词人得以从旁观者的角度审视物象的具体形态与外貌特征,才能以细腻熨贴的笔触再现出来。在比兴寄托的方式上,周词并不着意于寄托,表现出缘物起兴,情物交感的创作倾向,即所谓“感物言志”。
孙家政《勾勒,暗转,蓄势——周邦彦词艺术三题》(《安庆师院社会科学学报》1997年第1期)一文,总结了周词的艺术表现内涵。周词一般在慢词长调中运用勾勒,讲求谋篇布局,血脉意气,首尾贯穿。题旨勾勒出后,后面的铺陈紧紧围绕,形成一唱三叹之致。暗转手法在周词中运用得极为成功,由于清真一生仕途坎坷,胸中块垒多于常人,作词喜制长调,自然暗转这种技法最适合表达内心抑郁不平,吞吐凝咽的情感。清真情深似海,作词喜欢蓄势,使情满不得不发,使无限情怀,最后展露无遗。勾勒、暗转和蓄势三种技法在周词中结合运用,把柳永慢词的直线型章法结构转变成网状结构,形成自己的独特抒情范式。
清真“下字运意,皆有法度”(沈义父《乐府指迷》)。对周邦彦的艺术规范,今人论述较多,王兆鹏提出“清真范式”,并在《宋词流变史论纲》(《湖北大学学报》1997年第5期)中作了总结,王文对清真词的章法结构、句法炼字和音律诸方面作了阐释。作者认为清真词的章法结构,由柳永词变化而来,变直叙为曲叙,往往将顺叙、倒叙和插叙错综结合,时空结构上体现为跳跃性的回环往复,过去、现在、未来和我方、他方的时空声景交错叠映,章法严密而结构繁复多变。清真词炼字的主要诀窍是善于融化前人诗句入词,浑然天成,如同己出,而意境更新,音律方面清真更是严格规范,用字分平仄,仄字中严分上去入三声,使语言字音的高低与曲调旋律的变化相结合。
关于清真词的雅,论述较多。罗章《从柳、周、姜词结构看宋婉约词的雅化过程》(《西南师范大学学报》1998年第6期)一文较有特色。作者认为周词结构在词雅化中的重要意义是矫变了柳词的平叙结构,清真的这一改变,被视为一种进步,一种雅化的努力,此种结构方式即为“腾挪之法”,不直接抒情,闷住情感,转而研究理性,援用“腾挪”的技术性布局。这种需要反复咀嚼方能领会的结构方式提纯了风月情事中“情”的成分,降低了恋妓内容的刺激强度,有着明显的雅化功用。从审美角度观察,“腾挪”构筑了层层脱换的有意味的形式结构,形成了深深包藏的表现风格,这是将宋代文人极为洗炼的趣味感觉深深融合词这一样式的本来面目或纯粹抒情的质以后所产生的全新境界。
关于清真艺术上的问题,研究的视点趋向多元化与交叉化,在历史还原的基础上,体现出清真词作为当代存在的意义。更为深广的研究有待今后的努力。
关于对清真词作的赏析文章,三年中共有5篇,都写得文辞优美,给人双重享受。集中在对清真名作的赏析上,从题材内容、思想情感、艺术技法诸方面都有精到的描述。其中以黄维华《浅说周邦彦节序词〈解语花·元宵〉的造境技巧》(《古典文学知识》1997年第4期)一文较有特色,显出较高的水平。作者对清真词中的本事及用典阐析精微,并且能旁征博引,将全首词解析得让人尽知其味后觉味之无穷。点明清真此词艺术上的成功之处在于咏节序而又说尽人间风情,以常人之心写出了常人皆能感之的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
纵观以上所述,近年清真词研究取得了较大的成绩。研究者的观念与思维方式在逐步发展变化,新的理论方法在逐步得到运用。但是,与苏、辛的研究相比较,仍稍逊色。首先,关于周邦彦与大晟府的关系并未得到最终确认,其中仍有许多争议之点。此外,在基础性研究方面,虽然已到较为完备的阶段,但是一部质量较高的词集编年注本仍是人们期待的。再者,作为一个大文学家,其诗与文的研究仍嫌欠缺。如何进一步开拓与创新,将是新世纪的周邦彦研究所面临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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