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柳摇春好梦圆散文
(一)
今年的冬寒冷又漫长,春来时,总显得踌躇迟疑,犹豫不定。立春后,天阴多雾,还罕见地冻雨淅沥,飞雪飘零,本来不典型、不明显的春天,又被凄风苦雨的肃杀景象笼罩着。“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未褪尽的冬意在春日里流连,那份瑟索冰冷,真让人久久难忘。
但昨天傍晚,我在阳台上隔窗而望,竟看见窗外一株一人高的小柳树,丝丝弄碧,依依缠绵,枝条上密密地缀满了娇柔嫩黄的新芽,再放眼远观,路边轻盈迷蒙的杨柳,也都在不知不觉间染上翠色,夕阳下,千律
缕柔魂,含烟惹雾;万点新绿,如颠似愁。
不由的,我想起徐志摩的诗来:“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通常,在人们惊呼春来,心头柳荡的时候,她早已来临,早已是“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了,这时,人们又不禁感叹“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
(二)
春天依恋杨柳,杨柳偏爱乡间。
少年之时,我的家住在大清河岸边。靠近农场,宽宽的河道中,有一个教室般大的小岛,岛上蓊蓊郁郁长满杂树,最惹眼的是东边临水处横斜着的一株垂柳,虽然它弯腰驼背,褐黑色绽裂的树皮宛如老人皱纹纵横的脸,但每年春天斜生的枝杈,绿阴阴地垂下婆娑的柳丝,如同一把撑开的巨伞,一帘幽幽的旧梦,吸引着大人在树下乘凉观景,钓鱼捞虾;更吸引着孩子们在这里你追我赶,打滚撒欢。
一年深冬,我家养的黑母鸡误食鼠药,奄奄一息。见它蹲在窝里不动,母亲说“给它喂点食”,我抱它出来,放到阳光下,母鸡挣扎几下,趴在地上。我抓小米喂它,它歪着脖子,看也不看。
“它死了”,母亲叹口气说。
这只母鸡很能下蛋,还孵过两窝小鸡。每年,我们不仅靠它换来油盐酱醋,肥皂火柴,有时,还能换来一点笔墨纸张、糖果瓜子呢。我轻轻地抚摸它,见它原本鲜红欲滴的鸡冠,失了血色,漆黑柔顺的羽毛,褪了光泽,心里像是堵着什么,许久不愿离开。
“找地方埋了吧,咱以后再养。”母亲拍拍我的头,安慰道。
我把它装在一个旧纸盒里,端到院外,找了几处,都觉不好,一口气跑到河堤上,累得双腿发软,蹲在了路边,一回头,竟看见六岁的小弟弟,在远处跌跌撞撞地奔跑,原来他一直在后面追着我呢。我赶紧站起身往回跑,迎上他,他满面通红,使劲抓住我的衣袖,指着小岛气喘吁吁地说:“姐,那,埋在那吧?”我也一眼相中那柳伞下的地方,虽然此时,那也是寒风凛冽、残雪斑驳的世界。
上了小岛,我们找了个深点的坑,放进盒子,埋葬了母鸡,怕它冷,又在它身上盖了手绢和厚厚的落叶。寒风吹动杂草树木,灌进衣领,打透我们单薄的衣裳,我无精打采地牵着弟弟冰凉的小手,默默地站着,再也不想跑,不想玩儿了。
忽然间,我眼前一亮,在向阳处,在枯枝间,摇曳出一抹柔柔的青黄,驱散了蒙蒙的清雾,照亮了灰暗的小岛。我走近细瞧,枝头上浅绿的嫩芽,像刚啄破蛋壳的小鸟,怯怯地伸出尖尖的小嘴,好新鲜,好明媚啊。
“春天来了”,我反复轻轻地念诵着,心头一阵惊喜,一股暖流。我赶紧从高处抻下一根柳丝让弟弟看,弟弟踮起脚尖,握了一把柔软的柳丝,欢快地说,“姐,柳树绿了,咱回家告诉妈吧?”那时,我脑海中还没有“萧索”“凄凉”“悲欢”“生命”这些词语和概念,只觉得身上有了精神,有了力量,仿佛生活有了奔头,有了希望。
(三)
时光流去三十多年,我们搬了几次家,早就离开了农场,离开了大清河。04年,母亲乔迁新居,刚住时,四周杂草丛生,尚未绿化。偶然间,我在凉衣绳下面,发现一根筷子粗、小腿高、无枝无叶的植物,“这是什么树?”母亲看看说,“像是柳树,八成是柳絮发出来的”,以前只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话,难道不靠扦插,真能靠柳絮发出柳树吗?我愣了愣,并未留意。
谁知,第二年春天,它拔节而长,已经齐腰,果真是棵柳树,而且,果真在碧绿的枝条上,生出了二月春风剪出的柳眉。
几个月后,时届深秋,西风打着呼哨,将落叶吹得团团转、满天飞,干黄的枯草像久未梳理的乱发,竖起倒下,七扭八歪。我长叹一声:“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忽然,冬日萧索中,一片枯黄间,我看见几缕绿色瑟瑟颤抖,隐隐闪现,“柳树不怕冷,不但迎春,而且伴秋啊”,我想。
今年,二零一三年,三月,复得暖晴日,又见新春来。东风像装上了铃铛,一路吹,一路摇……昨天还光秃秃的柳枝,今日相见,那上面已爬满嫩绿的芽,水泡似的,见风长,吹弹破。早上,我折了一段柳枝插在门外,又选了两枝,插进花瓶,据说这可以消灾、辟邪、保平安。
我坐在桌前,凝视柳枝,郁郁寡欢的心,稍得舒展宽慰:亲爱的小弟,还记得小时候在清河岸边你说的话吗?你说,“姐,柳树绿了,咱回家告诉妈吧”,柳树绿了,我们有多少骨肉情,多少游春意,多少希望,多少梦想啊!我企盼着,明年此时,你身体康复,海外归来,我们一起陪着妈妈,重游清河,探亲访友,听流水潺潺,娇莺软软;看落霞天半,杨柳堆烟。你可一定要早点回家,快点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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