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艳不妖明湖春散文
春日的明湖,浓妆艳抹。清涟之中,洗濯着她曼妙的肌肤,却是那样的端庄素雅,毫不妖娆。
迎着拂面的春风,照常骑上我那破旧的自行车,穿行在明湖之南的街道上。时而向北瞥去,不知不觉,这里已是一片春的图画。苍翠的松柏、高大的白杨,曾经守卫着冬日的寂寞,此时正暖暖地晒着太阳;偎依在身旁的垂柳,生发出还些许嫩黄的新芽,自信的摇曳着满头的秀发。这层层叠叠的翠屏,时而妆点上素洁的玉兰,与绚丽的迎春,再加上一些常人不太熟悉的花、树,紧密之处似乎密的透不过风来。而稀疏的地方,错落着三三两两的亭榭屋舍,繁花枝桠间,时而闪露出青灰色的屋脊,或者灵动的湖面。
曼妙如此,真的是“可以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么?偏不。于是扔下我那破旧的车子,去领略她胸怀中的珍藏。从乾隆御笔的“众泉汇流”石坊进入新大明湖,引导着游人一路前行的,是那座雄浑高耸的“超然楼”。据说这是一座宋朝式样的台阁建筑,它层层叠叠,屹立在宽厚的高台上。站在高楼之上,明湖的春色可以尽收眼底;无论站在明湖的哪个角落,它都将耸入人们的眼帘,成为新大明湖的坐标。记得是元代大诗人元好问说过,江北园林楼台之盛,以我们济南为最。我们有了这样的楼阁,是不是可以回眸昔时的江北之盛了呢?站在高楼之下,黾勉的向上仰望,看着一层层的“檐牙高啄”,真的是杜牧笔下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而今看来,古人之善于形容,乃何其的贴切!但高悬在匾额之上的,却是警醒的大字“超然”。
超然楼坐西朝东,向东眺望着诸城的方向。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北宋的时候,苏辙曾在我们济南做官,苏轼为了兄弟情义,放弃了杭州的差事,调任现在的诸城做父母官。政治的失意,仕途的坎坷,并没有击倒旷达的东坡。到任后他依然优哉游哉、随遇而安,修葺了当地的台阁,并被苏辙命名为“超然台”。“虽有荣观,燕处超然”,这是《老子》篇中的名句。超然楼,是勾心斗角、层级而上的“荣观”,寄寓的却是东坡“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这样达观的情怀。两地之间,苏氏兄弟遥相酬和,燕处超然的东坡终于“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俯仰之际,也为我们的千秋万代,留下了《超然台记》这样的散文名篇。
从南面转过超然楼西行,可以看到高悬在楼宇上的四个大字:“栏杆拍遍”。这应当是出自咱们济南老乡辛弃疾的名篇:“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时光荏苒到了南宋,为抗金而生的稼轩,率师投奔了南宋的小朝廷。但他的一生壮志未酬,只有站在南国的高台之上,落寞地凝视着那一派“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我想,此时的稼轩,正凝眸远望着江北的故国,家事、国事、天下事,正在英雄的怀抱中澎湃激荡。而今八百年过去了,家乡的人们伫立在这方高台之上,深情地把目光投向南方,世代瞻仰着他壮烈的胸怀。稼轩,他已经成就了永恒;这里,才是你永恒的家乡。
而我们只是庸庸的路人,是超然台下匆匆的过客。躬逢太平的年代,偶然流连着明湖的春色,忙碌着各自的营生。收回对历史的遥望,只要向西再转过几座小桥,便可以转到秋柳园——我曾经的家。“既来之则安之”,继续往前走罢。当我走上楼西的那座小桥,却蓦然发现,一切似乎是那样的宁静:弯弯的拱桥之下,是一泓绿绿的河水。她温婉地弯曲着,从容地夹绕着两行嫩嫩的垂柳,便忽然在隐约之间,消失在北面的绿树丛中。这一泓绿水,痴痴地映照着柳枝的靓影,岸边金色的迎春花,和依然泛着枯黄的小草,恰为她的衣裙镶上了金边。柳枝还在微微地披拂,小河似乎已经安静的忘记了流淌,不知此时煦煦的春风,是否忍心为她吹起一丝丝涟漪?她就这样轻盈地,洗尽了我们心头的喧哗,原来一切,可以是那么的澄净。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流连忘返,什么叫美不胜收,原来只要用心去感触,眼帘中可以触及的美,便可沁入心脾。“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在焦躁疏狂的灵魂中,还能发掘出多少身边的美呢?于是我恋恋不舍,把我那破旧的自行车抛诸脑后,一边坐在司家码头的回廊中小憩,一边品味着亭上的楹联——说得好,这应该便是我们心目中所向往的明湖:含翠欲滴的南山,与其色苍苍的北渚,拥偎着鱼鸟欣欣、浮沉其间的湖面。“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说的便应当便我们这个季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恰是我们有幸担当的角色。绿,是生命的颜色;春,是生发的季节。鱼鸟百虫、自然万物,可以彼此感受沉浸在生命中的美。中国天人合一的园林艺术,和不为物累的山水情怀,在这里,都可以找到答案。
前行不远,便是此行的终点站——秋柳园。而今时过境迁,隐约之间,还能寻找到儿时嬉耍的影子,令我欣喜不已。但历史让她皈依的,是那个带给她风雅和荣耀的时代——大才子王士祯的塑像,终于重新站在了秋柳诗社的门口。“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夏门”。在这里涌出的八首秋柳之诗,曾在清朝初叶一时间传唱南北。后来文人学士们便在此临湖结社,饮酒赋诗,演绎着那个时代的文化盛事。曾经生活在这样的一方土壤之上,岂不是很荣幸呢?历经波澜,我们当代的文化,何时能够再现那样的盛世呢?大概等我们的孩子长大的时候,能够看到吧。
“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这是太白描写庐山的名篇吧?“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东坡赞美西湖的佳句吧?我们的都市,诚然没有庐山那样幽深的野趣;我们的明湖,诚然没有西湖那样广阔的湖山。但这并不妨碍,她有她的情怀,她有她的雅致,她有她的积淀。这不妨碍她成为一颗璀璨的明珠,映照出江北名城的园林之盛!眼下的明湖,浓妆艳抹,却并不妖娆;那么当她略施粉黛的时候,又将是何样的风姿呢?“春花秋月何须了”。何妨让时光缓缓流淌,迎来夏日的芰荷、残照的秋柳,一直等到白雪覆盖的时候,让我们再来续写,济南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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