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点点愁的散文
某位诗人对我说,一个人倘若升扬到白云之上,用醉眼鸟瞰歙县版图,便会发现它如一枚秋叶,散逸而静美。我由此想像到,环绕古徽州那些缓涌的江流,恰如叶脉呈递进式延伸,细密、纵横的纹缕柔曼而冷静地汇入较粗的叶脉,较粗的叶脉又温情地拥揽那条勃实、遒劲的主脉,那条主脉在飘移的历史烟云下如梦如幻,在玫瑰色晨曦中如诗如画。哦,那就是新安江,那就是一直令诗人们魂牵梦萦的新安江!
当京城还是春寒料峭日,新安江畔已过了新茶初采期。我到江南赶上了春,却没有赶上品饮一杯纯正的明前茶,只好将就端着雨前茶,任春阳慵懒地辉映于玻璃杯上。记得当时,恰逢骤雨初歇,我斜倚在临水的雕窗边,细细聆听竹叶滴落时的余韵,比较着祁红与屯绿的色调与口感。此时,忽见新安江上游,有一叶扁舟载着山歌顺流而下,不由得起身感叹:源于徽的新安江,古往今来历经百转千回,最终入浙,一旦涌入钱塘大潮,承受一路风尘,历经暗礁险滩,便使它积淀了文化禀赋,化解了郁郁寡欢,以致每到汛期,它的举止便由舒缓变为激越,心绪由低沉变为亢奋,滚滚江涛声如歌如吟,宣泄万千感伤,那静静涟漪中,曾映入多少难以估价的丹青之源?
雨后,泥土泛着醉人的清香,我沿着歙县城边的一条支流向翠峰深处行进。偶一低头,似看到静波中暗影隐现,莫非浮游着古贤遗存的墨迹?于是我仰天默问,钟灵毓秀的清江水,你究竟浸润了多少徽籍名流?白云悠然作答:“程朱理学在这里初萌;新安画派在这里展卷;“杏林第一枝”在这里抽条;徽墨歙砚在这里产出;徽商巨贾在这里发迹;徽派盆景在这里成型;京剧之父在这里登台;万世师表在这里诞生”。瞬间,辞海条目中的人物随着江风飘至我的眼前。程颐、朱熹、渐江、汪士慎、罗聘、汪道昆、张杲、李延珪、吴承仕、陶行知、黄宾虹……啊!山川因他们增色,他们也把山川的灵秀复制到后辈的构想中。
然而,在万里江波之畔,把酒低吟的古人大多心境不太好,畅丽、鲜活的山水,竟然与他们疲惫、郁闷的身心形成了强烈反差。由此,后人感怀他们这些境遇时,也不免粘带着几分怆然。
第一位在这里泛舟高吟的文字大家,大概就是南朝山水诗人谢灵运了。当时,在诗、书、画方面被誉为“江左第一”的这位奇才,正要面对新安大好山水赋诗,陡然想起与自己性情相似、才华相近的何晏、嵇康、陆机等人已遭权贵谋害,自己也因落拓不羁、好游好酒而屡受同僚猜忌、排挤,一种空落感不觉涌上心头,于是,他想用尧舜时代淡泊名利的许由和西晋时期精研《庄子》的向秀作为楷模,借此淡化内心的苦闷。因此在《初往新安桐庐江》中发出“远协向子心,遥得许生计”的憧憬。可叹他最终也未能摆脱何晏、嵇康等人那种悲惨的命运。
最早把“新安江”一词写入绝句中的,当是诗仙李白。按说,“一生好入名山游”的谪仙所见所识的绝妙景色数不胜数。但面对夕照中的新安江,他顿感这里与平素经历的千山万水有大不同之处,于是沉醉于山水间,挥洒了一幅水墨丹青:“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写到此,诗仙忍不住仰头痛饮了一番,觉得意犹未尽,抖笔续写:“人行明镜中,鸟渡屏风里……当时,诗人还要描述这清丽景深,不想酒入愁肠,沉郁在心底的惆怅和多年由孤寂引发的几许凄楚泛漾上来,他目送西坠的残霞,听着苍郁林木间呼应的猿啼,悲叹地写了“向晚猩猩啼,空悲远游子”之句。
按说,既有如此佳景,诗宗们就该留下瑰丽诗章,本不应留下浩叹与怅惘。可我转念一想,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文人墨客,能孤零零地在山水间引发万千感触吗?能自驾一叶扁舟茫然不知所向吗?也许恰恰因为坎坷的人生之旅和眼前孤鹜猿啼、春水东去,才激扬起落魄才子心底的七彩诗潮!
正呆想间,归途中的采茶女那悠柔的歌声透过暮色传来,遥看山村的灯火已渐次闪动,阖家欢聚的茶酒,此时想必很温馨。收获的人们在炊烟袅袅下,笑容也定会灿烂。因为他们深知,幸福仅仅是一种感觉,与功名和财富没有多少因果关系……
本文标签:
[!--temp.ykp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