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胡杨散文
一群身裹铁甲的战士,用顽强的生命凛烈成天空般深遂的精神,站成我心中伟岸的风景。生命的胡杨,在年轮的旋涡里重叠成浩瀚无垠的图像:活着,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朽!像一倔犟的老人,以智者的思维面对苍凉。千年感受孤独的世界,千年站在自赏的风景,最后的千年,你的身影,等待谁的目光来阅读。
走石的风来过了,流浪的沙过来了,却无人弹奏流泪的胡茄,无人追寻梦中远古的楼兰。千年万年,黄河老了岁月,变幻了历史,唯一不变的是胡杨的雄姿。存在之久,愿望不朽,但作碑的石头也会风化,也许,谁也无从记起胡杨远古的足迹。而此刻,胡杨的生命已凝固成我意象中无比坚硬的木化石,屹立于灵魂的深处,成为生命不朽的标本。
作为最早的植物种群,胡杨在这幸运的地球上,神奇地创造了生命的绿色和生存的希望。穿越了宇宙洪荒,凝炼了天地玄黄,饱经了岁月沧桑,习惯了世态炎凉。胡杨不像水地的乔木,尽在树冠上做文章,宁愿减少枝叶,也要让有限的水份去把主杆滋养,扎根深十米吸取营养,雨后三年枝发叶长,即使旱死二十余载,有一场好雨,照样有新芽绽放。塞北的砍头柳有它的形象,却没它的风骨;岭南的古榕树有它的气势,却没它的坚毅。胡杨耐旱、耐碱、抗风、抗沙。因为枝杆含了碱汁,虫子就不来打洞;因为树皮坚硬如铁,野骆驼也不啮咬。因为贫穷,无人攀附;因为孤傲,没有朋友;因为身处险境,没有鸟语花香;因为不在显赫庙堂,无人谄媚供养;因为不开娇艳的花朵,蜂蝶也不来赏光。水份缺失的岁月,日头总是无遮无拦地直射。滋养过红柳的塔里木河,已没有了远古时蚯蚓般的蠕动。它叛变了,改道了,将胡杨孤零零地撇在沙原火坑。在无人为之一瞥的荒漠,蛇行的芨芨草,毫无语言的葡萄,只有黑蜘蛛细数着流沙的岁月,袈裟般的风陆续滚过世间的头颅,为丘、为壑、为沧桑中的残简、为笙歌红颜之后厚重的历史。如此境地里,胡杨没有仰天哭地,没有跪地乞求,没有埋怨命运的不公,挺立着,沉默着,成为荒漠里最后的留守物。
胡杨死了,它活了三千岁。三千年岁月里,胡杨高擎生命的旗帜,在严酷的环境里,精辟地诠释释了生存的价值和力量。
苍天依旧是苍天,沙漠依旧是沙漠,胡杨死了也要以它凝固的生命,保存着三千年生生死死的档案,以英雄的姿势永恒于天地之间。铁的木质是历史,密集的年轮是朝代,年轮的圆圈是一部气象史上连续着的等高曲线。
云可以流散,沙可以移动,山可以沉降,地极可以不固定,连古楼兰也消声匿迹。但死了的胡杨用其惨白的骨架,以历史人的哲思永远重复着一个声音:永远的是家园,不变的是信念。历史疲惫地走过,岁月无奈地流逝,天地间留下了不屈的胡杨,气韵磅礴,浩浩皇皇;大自然留下了坚实的胡杨,风骨凛凛,铿铿锵锵。
胡杨死了,三千年不倒。
尖锐的风暴,钢锉一般刮磨着它的身子。
恶毒的日头,当顶把一股烈炎浇下。
西亚的寒流,狼牙虎爪般撕咬着它。
皮一块块被揭掉,枝一节节被折断,根一条条被抽出,脚下的沙原,也一层层被掘走……
终于,一股巨大的力量扑撞地球,它倒了,击起的烟尘一如罗布泊爆炸的原子烟云,沉重的声响撼动了雪山。一条铮铮铁汉倒下了,一群铮铮铁汉倒下了,不屈的枝杈怒指高空,翘起的主根如烈士僵硬的腿骨。
胡杨砸倒的地方,古战场一般悲壮的气氛弥漫于天地之间。没有刺刀,没有鲜血,没有飞机、坦克,但地上却布满了弹坑,树桩上横斜着刀斩的白茬。毒日头在云层间轮番扫射,远处沙尘遮天蔽日。旷古未有的一场浩劫,发生于鸿蒙未辟的远古岁月,人类在那时还茹毛饮血。
胡杨就这样倒了,倒了也三千年不烂。
当喜玛拉雅将古塔里木河切断的时候,人类之初为鱼为鳖;
当塔里木作为内海被蒸干初显沙浪的时候,人类之初为猿为猴;
当胡杨以九千年为一个单元将身躯沃肥沙地的时候,我们的人类已学会了砍伐森林,破坏臭氧层,灭绝地球物种。
愚钝的胡杨,只知道忠守家园,而聪明的人类,却精于残害地球。
一个永恒的质问,由一棵老胡杨传给一棵子胡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而身为灵长之首的人类却正在竞相的屠戮着地球母亲:切断脉管、掏空心脏。我不敢想象,在胡杨下一个九千年的单元里,人类退化为蚤为虱也无不可能。
可胡杨依旧是胡杨,长大了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烂,烂了三千年不腐,腐了又肥沃沙漠三千年!
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良性循环方程式。胡杨用生命和身躯填补大地母亲的贫瘠,这种永恒执一的精神取向,难道不是生命进化史上的长智大聪吗?
自然规律不能逆转,逆者必亡,顺着必昌,乾旋坤转变数无量。楼兰古国,曾经兴旺,终究消亡。悲剧起源于对滴水的藐视,灾难发端于对一棵树的蛮待。楼兰的历史是一部经典的教科书,楼兰的美名成了一方愚昧的镜子,一块文明的碎片。最难得胡杨的品格,盛也豪放,衰也豪放,最可贵胡杨之精神,生也坚强。死也坚强,胡杨的生命是勇敢无畏的特写,胡杨的形象是充满哲理的华章。面对铺天盖地的沙尘暴、泥石流,人类应该想起古老的楼兰和殊死搏斗在最前线的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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