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经典散文
已是下午五点,市面上很冷静,行人稀少,雪还在飘,纷纷扬扬,似鹅毛,在空中飘舞。我和我父亲站在那雪地里,冷得直打哆嗦,我把手插进兜里,也不感觉暖和,寒风刺着骨的痛,我摸着那满是雪花的柴,心里好着急,柴拉着我的手安慰我说:“别急,我长得如此俊俏,会有人来买的。”果然不出柴的所料,有一个中年男子踏着雪向我们走来,把柴买走。
我家乡属于丘陵地区,丘陵地区山多,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呷水。”山中不但有树木、有竹子、还有杂柴。树木,竹子属于国家、集体所有,不可乱砍乱伐,乱砍乱伐要追究经济、法律责任。柴是野生的,正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般,砍掉了又会长出来,这柴的生存能力极强,不管在什么环境下它都能生存,哪怕是在石板下面它也会转个弯长出来。这柴“贱”得很,从来没人施过肥、没人耕种过,它都长得很粗壮、长得很茂盛、长得很喜人,是我们的生活之所需,是我们的主要经济来源。
那时我家乡很穷,整个公社有劳动能力的人都上山砍柴,砍柴卖成为了一种副业。一到农闲时全员上阵,一路路的砍柴队伍川流不息,都走入深山老林砍柴,把柴挑回家后再挑到高沙市去卖,卖了后买点米回来,高沙市离我家来回有六十里路程,每天去卖柴都是凌晨启程晚上才归。
柴属于公共资源,分布在所有的山中,不受区域限制,没有任何管制。那时我常到黃毛界、黑木蔸去砍柴,黄毛界,黑木兜离我家近些,好一点的柴很快就被砍光,没柴砍了我只能向沙皮江奔进,沙皮江属深山老林,路途遥远,崎岖难走。
不进过高山不知道平地,只有进过高山的人,才知道平地的路好走。到高山砍柴并不舒服,不但路崎岖难走,在热天还有蛇出没,怪吓人的,如果碰到毒蛇被咬伤,还有生命危险,因此,靠打柴谋生存并不容易。
我到沙皮江去砍柴,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挑着柴夹子、穿着皮草鞋,径直从山中走去,沿途是一条小溪水,该溪水弯弯曲曲,与山路间断,时儿走一段山路,时儿过一段溪水,溪水两端靠跳石连接,溪水从跳石的缝隙中流走。我走在跳石上,开始有点害怕,怕脚从跳石上滑下,有时不留意会踩进溪水中,因此过跳石时要格外小心,踩稳石头过溪,每过一跳石都胆战心惊,尤其是挑着柴回家时就更可怕了,时不时的跳石一摇动自己就会被吓出一身冷汗,不过时间久了就习以为常。
那时人穷山也穷,稍微平坦一点的山冲冲里面除开一些黄毛几乎没柴可砍。我沿着直冲山顶的山路攀着岩石,拉着小竹子、小柴使劲地往上爬,在山的险要处还能看到一些好柴,把柴砍下后滑到稍平点的路边,然后集中在一起一节一节砍断,一般砍得较整齐、长短一致,整整齐齐装到柴夹子里边,看起来很舒服。
在那炎热的夏天,太阳似火一般地烤着大地,烤得大地冒烟,山中的柴有的干了、有的叶子被太阳烤得恹恹的。我像在大海里捞针般,在满山寻找粗壮一点的杂柴,找到就砍下来。在砍柴中,我汗流浃背,衣服上被汗染了一层汗缄,一圈圈的,难看得要死。我的口干得冒烟,嘴唇焦焦的,严重生理脱水,想用唾沬来滋润一下口腔,可口腔里总是争不出半点唾液,心里象火烧着一般,十分难受。我伏在地上,想从地上寻找一点湿润,可地上也像有火在烤着、滚烫的,我望着山下的溪水在欢快地飘走。我原为可以望“溪”止渴,殊不知越望越渴,越望心里越发慌。我恨不能跑下山去饱喝一顿,可从山上到山下溪边至少有一公里路程,这谈何容易,我只能默默地忍着、忍着,而全身的汗水还在不停地往皮肤上浸出、好像非把我身上的水份烧干不可。
柴砍好后,我挑着柴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山路很窄也很陡峭,路两旁还有柴草,挑着柴走并不方便并不顺利,一不小心就有踩空的可能。记得有一次,我踩着一个岩石,而该岩石是浮在外面的,埋在泥里的部分甚少,我一脚踩去,该石头咕噜噜的滚下山崖,幸亏山下无人,不然我就会酿成大错,乱石就有可能砸伤人,甚至可能会伤人性命,好在没伤及无辜。可我惨了,我的柴的一端被杂柴挂住,另一端滑离了扁担、滚到了山中的一颗树底下,我的手上、身上被荆棘划了一道道血口,血不停地从伤口的缝隙中冒出,我看着这血几乎要哭了,汗水咬住伤口剧烈的痛。我很想把柴丢到山里走路回家,但一想到锅里没米,弟妹们尚在家里饿着,我就不得不忍着疼痛把柴重拾起来。那时我还很小,我还是个初中学生,但生活在农村里的孩子都和我一样,都摆脱不了在田里、在地里、在山里苦挣的命运,我深知我肩膀上挑着的不单纯是柴,而是全家人的口粮、全家人的衣食住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虽然有父母庇护,有父母遮风挡雨,但父母并不枝繁叶茂,还得让我自食其力。我本排行老三,可我哥姐因病无钱医治都半途夭折,我成为了家中“老大”,我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我们全家共有七口人,长兄为“父”,我作为家中“老大”,我得担负起帮助父母亲养家糊口的责任。想到此,我强忍着疼痛,咬紧牙关把柴挑起来,一只手摸着柴夹子,另一手牵着毛柴,一步步的往山下移,心怦怦跳,汗水拼命的迸出,遮住了我眼睛、模糊了我的视力。由于用力过度,我的眼睛时不时地冒着金花,胃翻得难受,大概是饿了吧。我挑一段路程把柴放下来歇一歇,再一鼓作气继续往前走。到了山下,我把柴放到路边,快步地走到溪边喝水。当时好想暴饮但不敢暴饮,怕暴饮伤及身体。当然,口渴了喝点溪水也是很美的,那时不讲究,人人都在溪水里走,渇了就喝溪水,没人嫌脏。我回到了家里,我与父母亲面面相觑,彼此内心涌起一阵阵心酸。
不是生活所逼,人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头,残酷的现实摆在我面前,我不得不去面对。说人是能适应任何环境的,其实适应恶劣环境也是生活所逼,不是生活所逼,谁都想过安逸的生活,活得舒适、活得开心、活得快乐、活得有头有脸,没人愿意到这恶劣环境里去打拼。
是的,是生活所逼,农忙时种田,种田是为了生活,但刚靠种田满足不了生活之所需、满足不了吃喝穿住。主业满足不了就得靠副业来补充,我们当时的副业就是上山砍柴卖,想发展养殖业简直不可能,自己既没本钱又没粮食,靠种田打下的粮食连人都满足不了,更不用说还能给牲畜分一羹半盏。而柴是公共资源不用出本金只要有力气,有力气就可以靠打柴换米、换衣服。我们只要有农闲,不管是春天还是冬天,一年四季都砍柴,哪怕是雪天、霜天、冰冻天也不例外。
记得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鹅毛大雪把大地铺了白皑皑的一片。很快就要过年了,而家里尚没钱称过年肉,为了过年,我和我父亲不得不踏着雪上山砍柴。在那寒冷的冬天,大都在家烤火,不是万不得已一般不愿出门,而我和我父亲非去砍柴不可。
一路上,雪水温透了我俩那破烂不堪的解放鞋,这雪水泡在脚上怪冷的。我俩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走久了全身倒暖和起来。那时,大雪封山,雪似块白布从山脚铺到山顶与天相连,那重重山峦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好像一条白裙在婆娑在飘扬。我俩走入山中,路很陡、雪很滑、柴结冰,攀着毛柴冷死人。那冰,那厚厚的冰,把柴团团咬住,那透明的冰晶莹耀眼,树枝被雪压断露出新肉、经受着雪的折磨,恹恹的竹子垂着头、发出痛苦的声音,我看着这受伤的树枝和竹子也有几份伤感,觉得它们和我一样也活得不易。我用刀敲掉柴上的冰,然后把柴砍下来,我手握着那冰冻柴,冷得钻心的难受,我很想去烤烤火增加一下身上的温暖。看到烧炭的大叔正在封木炭窑,我走过去用双手抚摸着窑门,顿时感到无限的温暖,好像是常乐在那饥寒交迫之时、把手插入刚熄灭的土灰里一样、那么知足、那么快乐、那么沉醉。然时不我待,我暖了一下手后又继续砍柴,大约忙了两个小时,我俩的柴终于砍好了,砍好柴后迅速返回。一路上,我俩挑着柴爬了一座雪山又一座雪山,过了一道溪水又一道溪水,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从我们的眼前掠过,有时刮着我的脸剧烈的痛,我挑着的柴橫扫路两边的冰、发出当当的响声,路边的毛柴和冰棒拉着我的柴使劲地牵扯着,我奋力往前走,全身热乎乎的,身上并不觉得寒冷,只是在歇息时寒风侵入肌肤、人站在雪地里有点不适。就这样,我俩一鼓作气把柴挑回了家。
第二天,我俩挑着柴又赶往高沙。那大雪把大地盖住,到处白皑皑的一片。我们无路可走,也分不清方向,只能大概加估计。在雪地行走,途中我不小心踩进一条被雪盖住的水圳里,一只脚落入了圳底,大腿被雪围住,另一只脚搁在圳上。我侧身而卧,倒在雪地里,柴的一头倒在水圳上边压住了我的脚,另一头掉进了田里、散了。看着这柴我流出了眼泪,父亲把我从水圳里拉了出来,把柴捡回来用腰带捆住,挂在绳索里。我俩挑着柴继续往前走。雪花在我的头顶上溶化,化作蒸气,从我的毛细血管里迸出,好像蒸笼里冒着浓浓的蒸汽一般,似雾一样的散发在空中。大概是到了下午五点,我俩才赶到了高沙市场,市面上只看到一片茫茫白雪,赶集的人基本上都散了。我心里好着急,好在突然间又来了一个买柴的人,我俩才把柴贱卖了,两天的辛苦换来了一个快乐年。
人生的路坎坷不平,像我们砍柴的山路一般,到处荆棘丛生、崎岖难走,无情的岁月已在我的脸上刻上了深深的皱纹。几经风雨,几经沧桑,转眼离开家乡有三十个春秋。我在县城已成家立业。我母亲与我阴阳两隔五六年,我父亲独自在家,他有八十六岁高龄了。年龄大了手脚不便,我担心他的生活、担心他的起居。我开车回家帮他买柴,我在集市上找了一遍又一遍,根本没找到卖柴的人,我回到家里问我父亲,我父亲告诉我说:“如今山里的柴都没人要了,不说沙皮江那么远,就连我们村里的黄毛界,十八个毛弯的柴都多于牛毛,山中都走不进人了,我平时买的柴都是锯木厂加工剩下的边脚料。”我突然明白了,如今农民的腰包都鼓了,各种电器也在农村安了家,诸如电饭煲电磁炉等在农村比比皆是,用柴火煮饭的农家已少得可怜,根本没人靠卖柴买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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