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冰经典散文
笑冰的微笑真的凝成天空里的一粒冰时,回忆的海滩上细浪迭涌。
然而,这一生我还没有机会同笑冰正面说上一句话。
那时,他站讲台上,新奇的逻辑,循循善诱,宏亮而激情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礼堂,台下的是黑压压的上课的学生和听课的老师。整个课堂被征服了。课结束的余音是暴雨般的掌声。这是一场比赛,一场教学艺术竞技的比赛。这个时候,他是我的对手,一个让我很服气的对手。
比赛的结果自然是他独占鳌头,而我只能尾随其后,让他成为我下一次跨越的目标。他课堂的魅力是智慧生成的自然流畅,我课堂的特点不过是强大的预设下的智慧延伸,我与他的距离,是预设力与生成度的距离,整整地差了一个境界。
不过,我们得到的奖励是一样的,同是代表本校夺得团体优胜一等奖,授予锦旗一面。但我的这一面与他的那一面的含金量我最是清楚的。
其时,我只知他是哪个地方的,并不知他就是笑冰。因为比赛的环境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因为我并不善于交际,更因为我的骄傲或是自卑的阴冷的内心是不会管别人的性别与姓名的。我只关注对手的才华与授课手段,只关注比赛对我的公平公正。像我这样懒惰的心理自然是不会真正认识笑冰这样一个在别人眼里早已是才子的姣姣者的。
但是缘并没有尽,赛后的庆功宴上,竟要同在一个桌上吃饭,有领导也有获奖者了,有好事者在席间把桌上吃饭的人介绍了一遍,获奖者中唯一的男性是笑冰。当时的我已是被这异外的胜利弄得迷迷糊糊,而且他们对于我都是陌生的,听到的陌生信息太多了,大脑收藏里只剩下笑冰洪钟似的声音,却到底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了,不过见了面总是认得的,削瘦的脸,冰冷的神情,我一直认为不知道名字没什么关系。
举办者与获奖者对于这次活动的感受是一样的,成功地举办、艰辛的获奖都需要好好地释放,所以大家就都醉了。席上无论男女,都成了诗人李白,都想豪放一下,结果统统地喝起了白酒,没有谁提出异议,连女性惯用的扭怩或是矜持都消亡了,在成功释放时绝不要讲性别的。
那是一种闻起来清香,观起来如绿潭的玉液琼浆,这种酒是那种入口很绵,入肠如火,颇有后劲的大曲,酒的度数与品位都在极品,一巡二巡地按着职位高低地敬下去、喝下去后。我才知道,席上的人都不是凡人,却是这个圈子里的精英,笑冰就是其中之一,早有名气吧,只是我孤陋寡闻罢了。好在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并不畏惧这些前辈的威势,也接了几招。
处在陌生的环境里,你想得到一个不善言表的人是怎样的尴尬的,虽然我和他们同有一份欢喜,但我还只是一个旁观者。是可以偷闲与偷懒的,酒席间,显然其他人都是熟悉到可以谈个人生活的朋友。因为朋友间的关切吧,最终他们谈论的焦点自然聚在了笑冰身上了,他们问起了笑冰的婚姻。奇怪的是他们对离异后的笑冰并没有太多的劝解,好像他的爱情故事不仅是他们熟知的,也是他们默许的,他们只能表达一种遗憾。这让我这个并不喜欢打听别人隐私的人也觉得好奇。他那里一定有个非凡的故事,不过我断定是个悲伤的故事。一个女教师赞叹:我知道的,你妻子很漂亮,人聪明能干,百里挑一啊。醉中的笑冰苦笑说,是的,我们分手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我太爱她,把她宠坏了。她离开我也许会更好。
笑冰这样的深情怀念式的感慨里,包含着多少对妻子的依恋啊!我听到他喃喃地说着这种酒后真言,就觉得笑冰必是个懂得爱情的奇男子。他因为太爱一个人,所以选择放手。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来说,男人总是爱漂亮的,何况笑冰的妻子不只漂亮,几乎具备了所有男人痴爱的女人的优点,所以谁还会劝他再去寻找呢?他又要寻找什么呢?对于笑冰来说,世间只有这样一个唯一了吧。然而,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他可以再爱她。但不可以再拥有她,她不再属于他。她的天空不在这里,他放她去飞了。
爱情失意的笑冰并没有怨恨生活,他还是守在事业的土地上,一如既往做一个耕者。然而,正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耕者,却是无法养育高贵的牡丹花的,与徐志摩为了迁就陆小曼而不得不为昂贵的柴米奔忙不同的是,他还没有像徐志摩选择附庸爱情,放弃理想,当他们的思想产生这样巨大的分歧时,就再也无法做个同路人了,他毫无怨言地放她去飞了。因为一个人的生命质量是他的职业质量。他和她除了感情在一个世界,其他已不能在一个世界共存。爱情不可以在真空里存活,爱情死亡了。
他带着儿子过起单亲的家庭生活。他世界的全部就是儿子与他事业上的那片清贫的土地。
作为一个欣赏者,我看到的笑冰就是这样子。
当时我就知道,这个人必然经历过别人所无法体会的情感磨难。但他这样的男人,才像个男人。男人的世界是广阔的,但里面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生命,而生命的脊梁应该是他的事业,如果要他放弃,就意味着让他放弃做自己,他肯吗?执著于爱情的男人是可爱的,执著事业的男人是可敬的。他坚守住自己生命的意愿去生活,没有屈服于华丽的爱情,所以他艰辛。我们这样的土地上竟然还要生长这样的植物,这是我感到新奇的。
几年后,在一次远征中,没想到我又偶然与永远孑然一身的笑冰相遇了,仍然是削瘦的脸,冰冷的神情,宏亮的声音为我们奉上的是一支悲壮的《满江红》。我念我的诗给大家听时,笑冰会意地笑了一下,许是认出我是个熟人吧。在聆听八十高龄的漪君的讲座时,笑冰坐在第一排,崇敬的目光追随着这个文化的领袖,深深地感受着生命传承的意义。这也是他一直坚守的信念,是他精神领域里肥沃而坚实的土壤。
在苏州,我们一行徜徉在拙政园,大家对古人于建筑的心思十分敬佩,想像这样诗情画意的所在曾有一群怎样的文人在此天天吟诗连句,是啊,正如其中的一个游人所说的,这就是文化啊,永远都不会褪色的中华文化。笑冰更是迷上了苏州园林,特意地买了一本书来解读。书里的文化含量也吸引了我,也不管与他并不太熟的,从他手里拿来就看,就像黛玉看到《西厢记》时一样入迷忘我,也许笑冰更爱这书的缘故吧,还不及我看完,就从我手里把书拽走了。我正在入神处,竟蛮不讲理地对天喊:“怎么了,怎么了,看看怎么了,我的天,自己的书,回家不能好好再看吗?真是小气!”这有失风度、甚至气急败坏的咒语,现在想来实在是残忍的。因为,笑冰的确已没有时间回家再看了。
此次远征结束还不到三天,就在我在“远征通讯录”上偶然看到“笑冰”这个名字,并终于可以把人与名对号时;就在我被这个意境独特的名字所吸引破天荒地幻想至少我们可以进行愉快的学术交流时;就在我殷切期待他在Q上加我后,我们这样的两个其实早已熟悉的同行将会成为事业上的合作伙伴时,笑冰遇难的消息传来了。
遗憾是人类用懒惰与虚荣制作的悲剧。我很悔当时看到通讯录上的名字时,没有放下自尊主动打个电话给他,他还那么年轻,事业如日中天,我本想我们交流的日子还很长很长,不必过激于轻浮地跟他联系,何况这也不是我做人的风格。因为,我的保守与太过讲究交往形式,最终铸成一个永久的悔。
我们永远成为两条平行线上的陌路人,两个相似的灵魂永远失去了碰撞争鸣的可能,许多个可能的精彩都变成永远未知的设想。
一朵花正在盛年时,顷刻谢了,让人无法忘记它的明艳,更让人无法接受它的消逝。笑冰就成为这样的一朵花。他像他的名字一样,凝成了一粒冰,化成一缕烟,飘渺在从前那少之又少的相识的每一瞬。
人生就是如此荒谬,瞬间既成为永别。
这让我想到佛,想到游苏州张陵时,我们一行人曾怎样敬畏佛的法力无边,怎样虔诚地在佛前许下心愿,怎样在大师佛的梵音里感受安宁。笑冰当时也是诚心地去求佛的,我不知他求的是什么,难道佛都不知他将濒临险境,不肯怜惜他的才华而替他化解吗?
笑冰就这样离开了,像一阵风,像一滴水,像一片叶,回归了生命的宁静。而他削瘦的脸、冰冷的神情却深深刻在我记忆的骨骼,萦绕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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