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不见了马儿故事
小镇地处伏牛山余脉,为周山环绕之小盆地,属北方制瓷重镇,历史悠久然因无水陆码头,交通不便。小镇人固守着先人传承下来的这片土地和制瓷工艺,亦工亦农,几经兴衰于岁月更替间历了几千年,小镇依然还是小镇,至数十年前依然还是石板路,青灰瓦弄,街巷依地势而建,无甚直路,马路不宽,小巷悠转。乡人聚镇内而居,半工半农,享受着先人们留存的厚重制瓷文化,那文化厚重到连小镇居民建房都基本离不开制瓷所产生的垃圾——笼盔(一种烧制瓷器时盛放瓷坯的笼钵)片和炉渣。行走于街巷小弄,满眼皆是,或墙体以笼盔加石灰炉渣垒成,或是墙头所摆的花直接种在笼盔中,它是制瓷文化传承下来的载体,亦是小镇人生活中的一部分,很难引起人们去刻间在意它。
小镇彼时交通不便,与外界通者仅以人力、骡马为之,至今故街及旧时大户人家墙上的拴马石和拴马桩存者甚多。时代在发展,小镇也无例外地融入了这个时代,开始更多地使用了机动车辆,不再使用马骡等畜力,自然也就很少有人再去注意到那栓马石的存在。拴马桩因多是石雕物件,早已被有眼光的人和文物贩子搜罗走,只有那寂静的样如石锁的拴马石嵌在墙上见证了小镇昔日的繁荣,成为小镇历史和文化的一部分。
我的孩童时代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未到八十年代初,小镇的社会尚未发达到由机器行驶的车辆横行之地步,虽镇内不宽的街道上偶尔也会驶过“滴滴”叫的汽车和“突突”响的拖拉机,但基本还属于畜力和人力为主的时代,于是街边房头还会常拴有马骡等牲畜,那专门镶嵌于墙上的拴马石还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相应地为了服务于畜力时代,镇内还有专门打制马蹄铁的生着红炉的铁匠作房,铁匠炉旁还是旧式手拉的风箱,随着风箱的拉动,红炉内的火苗便窜动起来,再看那置于其中的铁料由黑变红而后发亮嘣闪出火花,映在打铁匠人黝黑的脸上,一种手工时代完美的劳动画面跃然心间。作坊旁边几根深植入地下如小腿般粗细的木桩上则拴着几匹等待钉蹄掌的马骡,我观那些木桩所植的形状,总会不自然地想起武侠小说中练功用的梅花桩来。钉马掌通常三人协作,主人牵马安抚牲畜,钉掌师傅将牲畜小腿置于自己做弓步状的大腿上,打下手的徒弟则控制好马腿使之不会乱动,此时师傅将马掌下磨损坏的蹄铁去掉,用利刀割去马掌上磨坏的死茧使之平整,然后将打制合适的蹄铁按在马掌上,放好锲形铁钉,随着手中铁锤舞动,那铁锤钉马掌时两下一顿“当、当——当”的有节奏感的声音便响起于空中了,这常是引我们孩童入胜的情景。
那时机动车很少,就连大的瓷厂也不例外地使用马车来拉料和运走制瓷产生的烂笼盔、碎瓷器和炉渣等废物。镇内的“国营、一厂、二厂、社办”四大瓷厂也都有自己的大马车队,青一色的或黑或红的大骡子,据说他们的食物标准比人要高许多。被我们称作汽马车的大马车通常由三头大骡和一辆由汽车轮胎底盘做成的大木辕车组成,上具藤条编制的车箱匣体,倾倒载物时可抽掉以便卸载,车底板有可抽动之活板,方便倒细料物体,动力为两骖一服的三头大骡。载物能力堪比一辆小的四轮卡车。大马车急驶而过时常能听到赶马车夫那响亮浑厚的“驾、驾”声和甩动赶车用的长长的皮鞭时那响亮的“啪啪”声,三头大骡脖颈下的铃铛欢快地响在它所疾驰而过的路上。我们惊异于那骡马的高大、雄健、有力,更惊异于马车夫甩起长鞭时的威风模样!
小镇制瓷的物料多是依镇内天然的自然资源,也有需从外地购入者,如长石、萤石、方解石、石英等还有一些我所不知道名字和配料的东西。这些物料也多是由人力脚夫牵着一队马儿从遥远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运来,仿如古代西域商人的驼队一样。三两个人结伴,各自牵了一队马儿,每队五六匹或七八匹不等。每匹马背上驮着三四只近两米长、二十余公分粗的帆布袋,里面盛着物料,缓缓而行,不急不躁。牵马者或背手或抽着旱烟袋锅子行走于小路间,而我常见的则是在他们必经的小河畔。因小河穿镇中而过,所以到镇内各方的路都近便,而我家又居于河边,所以便可常见了那驮着物料经年穿行的马队,聆听他们行路时那特有节奏感的“的的”声和着马匹脖项下铎铃儿的“叮当”声,直到马队远去!
彼时为了给远行的马队或是人力车夫们有住宿的地方,镇内还有若干大车店,名曰:干店。干店多是宽阔的青砖垒做的拱型门框,厚重木门半掩,木门并不上漆,于风吹日晒中显得原始而粗犷,一个同样历了风雨的“某某干店”的牌子置于门楣上方,我虽未进去观过它内里的真正模样,但听大人说所谓的干店和旅馆并不同,它就是管住宿和放置车马,可以饲喂骡马等牲口,但需要自备被褥和饭食,费用极为便宜。至今也未进去看过它的真正模样,而它也早已随人力脚夫的逐渐减少而走进历史,至今想来不能不说是种遗憾!
这些儿时的记忆仿佛还历历在目,但仅仅是二十余年的时间,小镇也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走进了新工业时代,房子由青灰瓦房变成了楼房,路上跑起了汽车、三轮机动车、摩托,人们都用上了手机,扯起网线,用上了电脑,所产的瓷器也早经由现代的物流网络走向了世界。制瓷也用上了现代化设备,烧窑也用上了天然气,可以说小镇是大发展了。可于这发展中我总觉得是少了些什么。我想缺少的便是那曾让我们往日并不在意的厚重历史和文化吧!正如那故墙上尚在的拴马石,然拴马石犹在,独不见了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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