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缘经典散文
我们两家几乎是同一天完成乔迁的。此前,我一直担心搬到一处陌生的地方,故事不知从何而来。
隔壁搬进来的是老龚一家子,与他们一同入住的还有一只小猫。
这户邻居与四邻不常来往,偶而相逢,也只是淡然一笑。
老龚的婆娘,胖得厉害,大家都管她叫胖姨。胖姨在一家医学研究所当实验员,除了工作,她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他们家平日里安静得很,只有听见低微的猫叫声时,才略觉得有点生机。
在花样繁多的宠物中狗最通人性,猫虽也通点人性,但与狗相比显然逊色不少。狗对主人忠诚,不嫌弃主人家境的贫与富。这些美德是猫难以媲美的,只要哪一家鱼腥味浓,猫就抵挡不了诱惑,往那一家钻。
胖姨选择猫作宠物,大伙儿真的琢磨不透。
那只小白猫在胖姨的悉心照料下,很快就出落成一只成猫,而且还是一只波斯,雪白的毛,浑身翻不出一根杂色毛。胖姨甚是喜爱,她将猫的毛发打理得比全家人的头发都光洁亮丽。这还不够,胖姨给猫取了一个亲昵的名字叫:缘缘。平时里还亲切地唤作宝贝,自比妈咪。胖姨有一女儿,也长得胖乎乎的,大家都说是胖姨的翻版,叫她胖姐。胖姐也跟着母亲唤小猫为弟弟,自比姐姐。
此外,两人还合力要求老龚也随着她们那样叫唤猫。老龚是个说原则的人,总认为自己大小也是一名机关干部,身份在那儿摆着,怎能认猫作子!要是如此,岂不成了猫处长了。打死也不肯松这个口。
胖姨母女俩平时里省吃俭用的,对待猫却舍得掏钱,好吃好穿地伺候着。单就穿方面给猫的就不含糊,老龚的袜子都露后跟了,小猫却要穿绸缎的褂子。老龚瘦得如同一副衣架,猫却养得膘满肉肥的。这都还不算过分,冬季天冷,老龚的被子冷如铁,一夜都暖不透,胖姨却漠不关心,非得揉着猫入睡。
前些年,我们生活的城市成了全国第五座火炉。胖姨也怕热,老龚三番五次动意给家里装台空调,胖姨就是心疼钱,舍不得花那电费。可是自从听了邻居说猫怕热,会中暑,她二话没说就安了空调,老龚因此才搭了趟顺风车,享受一夏的清凉。
胖姨和胖姐与猫之间因何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左邻右舍没有一个能理解透,就连平时与胖姨往来最为密切的瘦姨也不例外。
瘦姨是我们居住小区里一位略带风韵的妇人,年龄与胖姨相仿,年轻时长得高挑,婷婷玉立了三十余年,到了中年,身上终于开始挂了肉,这么一来体态反而适中了,洋溢着人生秋色的美意。
尽管瘦姨不再瘦了,可四邻还是习惯唤她瘦姨、资深美女,对此她很乐意接受。瘦姨为人亲切,乐于助人,有一股天生的亲和力。据传,门卫老周暗恋瘦姨已久,只要瘦姨打门口过,老周总走神,时常把电动门开门的按钮按成了关门,弄得大家进退皆非,尴尬不已。
波斯缘缘,在胖姨家一呆就是十个年头。十年间,没有捉过一只老鼠,也没有替龚家把过一天的门,始终闲适自在,一副好福相。
在一次无意闲聊间瘦姨说,对猫而言,十岁这个年龄已经是相当于人类的上百岁的年纪了,如此一说,胖姨应该改口称缘缘为祖宗了。对此,大伙儿一笑了之,胖姨却很在乎,也觉得在理。可是还没来得及改口过来,胖姨就发现缘缘精神恍惚,食欲日减,急忙往宠物医院送。兽医给猫作了全面检查后得出结论是:“到点了!”对此胖姨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又辗转送了二家宠物医院,得到的结果是一致的。
胖姨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的,刚迈进小区的大门,迎面就撞见瘦姨。瘦姨见到好姐妹一副萎靡不振的神情,关切地上前打招呼,结果对方连搭理都不搭理,低着头径直往自个家里赶。
瘦姨大为纳闷,尾随进了家门,没等门完全打开,胖姨就冲到内屋,一头扎进被窝悲恸地哭开了。这一举动将瘦姨急得团团转,又是安慰,又是关切地追问。胖姨就是不明言,只管哭,抽搐地哭。
过了大半晌,总算平静了许多,胖姨终于开口说话了。第一句话就是求瘦姨给她远在北京的女儿打电话,告诉她,缘缘不行了,不得不考虑后事。草草说罢接茬哭。
瘦姨听罢这才释然,她从容地拨通北京的电话。
胖姨生胖姐,两人不但相貌相同,对待猫的态度也如出一辙,天底下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哪!
远在北京当职员的女儿,接到电话后,顿时呆坐在电脑前一语不发。到了中午时分,同事们纷纷离去,她还是呆坐着,纹丝不动。经理发现后,上前关切地询问,她就是不作声,木头人一般。经理再三追问,她迟疑了许久才开口低声说:“家里弟弟出事!”接着就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开了。经理听罢快速走出门去,约十来分钟时间又匆匆赶回来:“机票已订好了,用我的车送你去机场。”
女儿回家后一周,缘缘在宠物医院的病床上诀别了热爱它的胖姨和胖姐。
在瘦姨的帮助下,胖姨张罗着给心爱的缘缘料理后事。在郊区为缘缘买了一处墓地,墓碑上刻着“缘缘之墓”左侧落款:“深爱你的胖姨和胖姐,二零一零年十月二十三日立。”
在刻制墓碑时,胖姨本来坚持要将老龚的名字一并刻上,却遭到老龚的明确反对。老龚甚至还威胁说若是这么办,就分开过。
此后,每年清明时节,胖姨都要带着缘缘爱吃的鱼来到墓前,随献鲜花一束。胖姐要是在家,定会一同前往,风雨无阻。
我们的四邻没少爱打听张家长李家短的妇女,有人问老龚的祖坟在何处,老龚只是摇头。
再问胖姨,胖姨只回答说在西域,一万八千里。
直到近年,瘦姨总算将胖姨的家底摸清了。
胖姨的祖辈那一代是屯边人,从她母亲那里传下来的说法是,内外祖父母当年同在一支垦荒屯边队里。一个深秋的清晨,他们的纵队承担着给沙漠另一头屯兵营送粮的任务,队伍是在欢笑声中踏上旅途的,他们一路唱着欢乐的歌:
“我们迎着旭日,我们走向光明……”
随着嘹亮的歌声逐渐衰减,他们的身影变成跳跃的小黑点,消失在沙漠深处。
就在穿越一处叫乌木树沙漠时,队伍遇到沙暴,顿时昏天黑地的,风沙连刮了三天三夜。
当风静下来了,队部里相继派出三彪人马挺进沙漠寻找送粮队的下落,半个月过去了,嘴唇喊裂了,脚底也磨破了,怎么也寻不回运粮队的身影和歌声。
就在搜寻队沮丧地回到营地时,却惊讶地发现,那只随同粮食送另一屯兵营去守粮库的猫却奇迹般蹲在营地门口。
难道猫真的有九条命?众人既惊讶又兴奋。
就这样,那只神秘逃回的猫在营地里一直活到寿终正寑的那一刻。死后队里将其掩埋在营地附近,还特地为其立了一方小石碑,碑上记录了那次夺走十几条生命的沙暴和奇异生还的猫。
渐渐地每逢清明时节,不断有人到石碑前献花、祭奠。人们深信,那只猫背负着他们祖辈的信息。
胖姨长大后,在父母的鼓励目光里背上行囊一直向东走,直到望见了大海才止住脚步。她在祖国海岸线最东缘这座城市扎下根,安了家,父母却留在一万八千里之外。
曾经何时,胖姨不止一次动员年老的父母亲搬来同住,老人却执意要留在遥远的西域,守在茫茫乌木树沙漠边缘,与另一只猫为伴。
……
那只被唤作缘缘的白猫,生时平静地伴随胖姨十年时光,死后遗下一方短小的孤塚,在草长莺飞的时节里,继续安放一颗思念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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