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檐人家事-散文

文章 2019-07-19 00:28:46 1个回答   ()人看过

纵江湖信美,终不似、故园暮色。

——题记

一直以为自己很洒脱,走远了,才知道,自己根本割舍不下——那些苍茫黄昏里的炊烟,那些炊烟缭绕下的灯火,那些灯火人家中的世俗欢喜。

三年,三年的变化到底有多大?我远去了如许的分分秒秒,总想着自己还会回到原地,以为恰似一曲圆舞曲,最后的最后,我牵着的,仍是最初的你的手。

可是我怎么忘,最后的最后,我已不是最初的我。

老屋拆时我不在。电话那头母亲很欣慰,毕竟了了多年的心愿。电话这头我瞬间思绪万千。

我想起老屋墙角一丛一丛的“绒绒草”,夏天缀着粉粉的花,我曾那样费力地在其中找寻通往幸福的四叶草。屋顶玻璃透射着班驳光影,我可以看到日光的流转,然后掰着手指头数着像是遥遥无期的放假的日子……岁月淌过光阴的河于是墙上有了过往的痕迹,年幼的我曾凭这些驳离的印渍衍生出无边的想象,然后在暗夜里兀自恐惧。

我想起雨天时老木头散发着好闻的气味,打开窗户会有传说中的“吱呀”的悠然喟叹,最最神奇的是小阁楼的窗台上偶尔会长出一丛一丛憨憨的小蘑菇。而台风造访的日子最开心——不用上学,蜷在小小的床上可以“呼呼”睡到母亲温热的手抚上我额头,唤道:“乖妞妞,吃饭咯。”风狂雨暴的世界,总有一间老屋,予我沉梦的馨香,予我休憩的暖意。

我想起盛夏的黄昏,海风一阵一阵地荡漾,阳台怒放着紫蓝紫蓝的燕尾兰。趴在阳台上,可以看见天边有大片大片赤红的晚霞,渐次蔓延、褪远,月亮淡白的影却已在海天交接处隐隐浮现。我知道这时屋后不远的海边会有归来的船只,慢慢地就亮起三三两两的渔火……渔台上撒网的老人们该收网了,苍老的手缓缓摇着木柄,于是大朵大朵的“网百合”从容盛开在海面,其中跳跃着鱼虾星星的银辉。

我还想起年少无知时和姐姐打打闹闹的日子,也曾横眉冷对,却不妨碍我们真心相待。

初二第一次握毛笔,老屋泛黄的墙上写下小小的“飞”字。不记得落笔的心情了,或许那时已经隐约有了关于远方的梦想。后来再也写不出那样有模有样的毛笔字。

我想让母亲帮我留下那个梦想,但终究就这样放下了电话,毕竟它只属于十三岁的我。

逝去的永远留不住吗?

我闭上眼。老屋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轻而易举地,触摸到其中的任何一粒尘埃,在我记忆里,它永远存在,即使流年荏苒时日荒芜,这里总有我和家人相亲相爱的十八年。

终得放假。我如迟去的候鸟在桂林一日严似一日的寒冷中仓皇南归。而故里时时都有鲜媚的阳光白云候我,海水亦是正蓝。

抵家已近黄昏,一月的暮色竟还似七月般清亮,海风一如夏天,咸淡地来来去去。

新居是陌生的。幸好有双亲欣喜而疼爱的笑颜。许是担心久离的我找不到回家的门,父母竟双双倚门而望。

他们都老了,身影不可遏止地沧桑着。我知道,一直都知道的,再强大的事物都抵不住光阴的一冲再冲啊,何况我平凡瘦弱的双亲!所以我一直一直努力长大,努力把步子迈得大些,再大些,我想赶上他们日渐蹒跚的步履,然后,给他们最最坚实的依靠。

可是父亲仍是理所当然地接过我沉沉的行囊,母亲仍然心疼地抚顺我汗濡的鬓丝——仿佛岁月不曾走远,而我,仍是当年放学后一路冲撞打闹回家的汗涔涔的小顽童。

我想,即便有一天——也终会有这样一天的吧,我也会怜爱地疼惜另一个小小的生命,一如现在的母亲。而那时母亲关爱的眸里,我依然是她那孱弱倔强的小宝贝,父亲还是语调忧忡地反复教导着他总觉得还是不谙世事艰险的小女儿,即使那时我早已独挡风雨。

我是他们的女儿啊,永远牵挂的宝。

三年,恍惚一段很长的光阴,又像是刹那间的事,尚不足以沧海桑田——好比一滴墨,坠入水中,只是淡墨色。淡墨,你不经心,也便当岁月娴好世事恒常,无波无澜地,生命也就自顾自地呼吸下去了。

墨一滴一滴地坠落、融入、扩散……待到一日,水成了浓黑,蓦然惊觉时,已是流年暗换,春风十度人家旧。你方惶惶忆起小半生,聚聚散散浓浓淡淡,生命亦反复跌宕得如同壮阔波澜,事后惊心,当时,只道寻常。

奶奶走了。八十八个春秋,她却停在四五十年前的繁华旧梦里不愿醒来。凝滞的时间里,奶奶的容颜似乎不曾变化,我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安静地旁观,看儿孙们刹那苍老。可她终究去了。不动声色地,奶奶挣脱了尘世皮相的禁锢,真的回她的世界去了。于她,未尝不是好事。我不想哭,却止不住泪流。

相邻多年的四奶奶也走了。很久以来我都忽视了四奶奶的年龄,她精神健朗地串门、闲聊、打牌、弄花、养猫……却突然的,转身远去。关于无常关于变数,我真的没有了感慨。生离死别,从来都是这般顺理成章。人走了,四奶奶的黑猫和花草还在。暮满如织里,黑猫蜷在花叶间眯眼遥望。寂伤,总有一点点。

奶奶那一辈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泅散在淡淡墨色的时光水涟里。日光下总有鲜嫩的生命大蓬大蓬地如花绽放。所谓生生不息——

幼时一起跌摸打滚拉勾勾的同龄玩伴多有了他的她,她的他。我亦和那在我身后“看我看的画面,过我过的时间”的男生牵了手,开始想象些关于地老天荒的世纪童话

也曾一同戏耍过无数黄昏的邻家哥哥姐姐们相继嫁娶,各有归宿。再见面,有人已怀抱小小的新的面孔。曾有的年少不羁清冷桀骜,都在幼儿的笑颜里化作温情脉脉。没有人再提及无知无畏的过往。

我知道,许多年以后,我也会有一扇向晚的门,灯影重重里守护自己的归属。

老街也有了些许变化,比如复原了百年前的容色——牌坊、路灯、青石板路;比如辟成了旅游景点——青铜像、纪念馆、古董铺。

然而它还是我所熟知的老街——

一度商贸往来繁灼似锦。百年迎来送往,几代人来来去去,上一秒与下一秒的间隙里,旧时华色也悄然褪尽了。晖光镀红里古旧的西洋骑楼,门楣上诸如“泰昌厂”之样的残颓字号,暗喻一种不再回头的流逝——昔时荣光已经走远了。苔痕苍苍的墙角峥嵘地生长着坚韧的绿草,夕阳里它们和摇椅里安详的老人或许会忆起一些年岁,一些传奇。

游客静静来去,老街居民依旧日升而出日落而归,仿若两个不同时空的人,相遇而不相交,不知是谁点缀了谁的风景。

沿袭祖业的人们闲淡地收帆织网贩绳,行人稀稀落落地来去。不知谁家的门前晒着一地的鱼干虾米海贝,墙上的贴画很老了吧,模糊了那时的颜色。阳光里弥漫着动人的沧桑静好。暮色阑珊时,老街渐渐有了惯常喧哗的人间烟火气,人们归家了,周遭的窗子渐次亮起,那些一生一世的历历光影,那些浓郁芬芳的人间暖情,伸手便可拥得满怀。

夜色渐迷离,只剩路灯一路蜿蜒,照亮几家絮语融融`。牌坊隔开了两个世界,这边是老街沉静的呼吸,那便是灯红酒绿的不夜城。这些年,这个城市真的变了很多。

喧尘里的老街坚守着古朴安宁,它已静默了一甲子,并将继续静默下去——它会一直陪着这个以它为中心而衍生开去的海滨小城的吧,沧海桑田不变。

清早醒来,滴入眼帘的光亮似乎陌生,不见了老木窗拙憨的姿影。

海关钟楼适时悠沉地唤起时日,多少年了,每日都这样开始。侧耳细听,老街上已有隐隐人语,是街坊寒暄招呼声,妥帖入耳的乡音。

很轻松地闭上眼。

是的,这是我家。这栋房子还是空白的,若干年后也会有满满的回忆,足以让我和父母垂垂老去时躺在临街的摇椅上摇着蒲扇笑着回味。

参差旧檐下,人影渐渐多起来渐渐少下去,有人来有人走,宅子新了旧旧了新……但总有一盏不灭的灯亮着,总有一扇向晚的门,开着,等待。

家人在,我在——家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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