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豌豆为主题的散文
春四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别愁,天生人,必活人。一场足足的春雨过后,斑鸠就会在山头林间提醒人们:豌豆饱角,豌豆饱角。豌豆一饱角,就可以吃了。
老家那地方,豌豆按籽粒的大小分为大豌豆和小豌豆。小豌豆,又按用途分为菜豌豆和麦豌豆。
最先走上饭桌的是菜豌豆。菜豌豆角,水灵水灵,绿得像翡翠,月牙儿般好看。掐掉菜豌豆角的两头,轻轻一拉,将两边的筋抽出来,做菜做饭都是美味。
菜豌豆是种在自家自留地里的,田头坎边,不占田。豌豆这种农作物,特别的好种,不需要施肥,也没有什么病虫害,耐旱也耐涝,生存能力比一般的农作物都要强。种下了只管收就行,像饭吃在嘴里一样保险。
小时候,我曾经听我爹说过,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们那地方,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干旱,颗粒无收,饿死了不少的人。有的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倒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到了六一年,开春后,能吃的都吃光了,像野菜、树皮,甚至有人吃观音土,眼看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撒在地里的菜豌豆竟然发疯似的生长、挂角。靠着这些菜豌豆,人们奇迹般地跨过了鬼门关,活了下来。豌豆,是救命恩人。自那以后,无论是集体,还是私人,每年都会种上一定量的豌豆。
娘背着人开了不少的荒地,只要能吃的,娘都种,自然也少不了菜豌豆。几把菜豌豆,洒两把包谷面,在锅里一焖,就是一顿饱肚的饭。和上包谷面,加上腊肉丁和佐料,上木甑子一蒸,那就是大餐了。一兜菜豌豆可以摘几茬。不久,洋芋就可以刨新了。
麦豌豆,在麦黄的时节成熟。掰开豆角,珠圆玉润的豆子就滚落出来。豆角不能食用,和豌豆秸杆,都是牛的草料。麦豌豆,很少单独做成饭吃,和着洋芋、包谷面,煮或者蒸。麦豌豆不易煮烂,硬硬的,耐嚼。
这东西,有时也用来取粉。做成的豌豆粉,凉拌,是有名的风味小吃。很长时间,我们那地方,除了电筒,没有机械。做豌豆粉全靠手工。麦豌豆先要在锅里爆炒,直到散发出香味再起锅。冷却后,在大磨上磨成粉。羼足够的水,在锅里煮上一开。用细包袱滤去渣,汁液凝固冷却后就是豌豆凉粉。豌豆凉粉,略带一点淡绿色。在水里漂上一漂,吃起来,滑腻柔软,带着一点清香,是碗好菜。豌豆凉粉,只是在年节里,偶尔才能吃上一次两次。
麦豌豆囫囵在锅里爆炒后,又脆又香,是很好的小吃。
大豌豆在麦豌豆前后成熟。豆荚厚实,汁液含有色素,剥豆子常把手指头染黑,洗不干净。嫩豆子,炒或煮,可以做菜。但都要熟透,否则吃多了容易中毒。我们那地方,就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因为吃煮豌豆,送了命。那男孩有个姐姐,当时八九岁,在队里的地里,偷摘了两碗豌豆,用罐子煮着吃。小男孩,可能嘴馋,没煮熟就偷着吃,吃得又多。吃完那罐豌豆,就喊肚子疼。他家的大人,没有太在意。农村的孩子,肚子里喜欢长蛔虫。肚子疼,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到了晚上,孩子就开始抽搐,这才发觉事态严重。往合作医疗社送,半路上小男孩就断气了。他家自留地里,偏偏没有种豌豆,大人怕这事露陷,就没有声张。那小男孩的姐姐为这事很愧疚,见有人吃豌豆,很害怕,极力阻止,人们才知道那孩子是因为吃豌豆吃死的。我现在还依稀记得那小孩的模样,白白胖胖,笑起来很可爱。有了这样的教训,没人再敢让小孩子吃煮豌豆了。
尽管如此,大豌豆还是要年年种,因为它是做豆瓣酱的主要原料。做菜,不管是炒,煮,炖,蒸,还是凉拌,都离不开酱。只要有碟豆瓣酱,即使什么菜也没有,也可以吃饱饭。
做豆瓣酱,先要去掉豆瓣的壳。大豌豆在锅里爆炒一阵后,待豆壳裂开,舀起来冷却。然后在大磨上梭,将豆子磨成小块。用簸箕去掉壳后,再放进木甑子里蒸。蒸熟后,摊开在簸箕里,盖上高粱叶或核桃叶,放到避风处,待其长霉。十来天,金黄色的霉就差不多长全了。翻动后,拿到太阳下暴晒。晒干了,就拌上盐、辣子、蒜丁,放进坛子里,羼上水,加点白酒,浸泡密封。半个月前后,豆瓣酱就可以食用了。
小菜半边粮。有了豆瓣酱这样的咸菜,不管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饭,吃起来都特别的香,都能吃得饱饱的。老家那地方,咸菜是对家庭主妇的一种最好的考量。不会做咸菜的女人,和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一样,没有地位。那是很丢人的事。
我娘特别会做咸菜。咸菜最多的时候,家里有二十几个坛子。我一直认为,娘虽然不识字,却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普普通通的东西,只要一经娘的手,就变成了世上难得的美味。更绝的是,娘似乎摸透了所有地里长的东西的秉性,都能让它们物尽其材,物尽其用,能化腐朽为神奇。我记得娘曾经创造性地做过一种腌茄子。将茄子蒸熟后,撕开,塞进辣子、蒜丁等佐料,放到坛子里。吃起来,略带酸味,满口生津,特别有味。离开家后,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有在别处吃到过这东西。
娘做豆瓣酱,我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或许是生性的馋,打小我就爱看娘做饭菜。我爹常拽文教训我:君子远庖厨。其实,在少不更事的我看来,只要有好吃的,我宁可不做君子。
工作后,有一段时间,自己做饭。我在一个会做咸菜的同事的指导下,做个一坛豆瓣酱,吃了一两年。成家后,妻子做豆瓣酱,我也不时打打下手。即使现在,每年我们都要亲自做一点。豆瓣酱,算是私房菜。因此,我对做豆瓣酱的过程自然也就熟悉。
有一年,在我住的正在建设的小区里,竟然发现有人在空地上种了一小块大豌豆,开着像蝴蝶一样的花,我感到特别震撼,有一种觅到知音一样的惊喜,叫我久久不能释怀。
我常想,我对豌豆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不完全是因为吃,还因为豌豆的秉性、气质和精神,像俗世的英雄。甘于平凡,却绝不平庸。有所不为,而有所为。顽强坚韧,默默奉献……
本文标签:
[!--temp.ykp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