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杏儿事-叙事散文
前天,亲戚托人给我捎来一些杏干,看着那黄灿灿的果肉,还没吃呢,就倒吸凉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迫不及待地捏起一枚送到嘴里,顿时两眼直眯:对,又酸又甜,就是这个味儿!
家乡山杏居多,人们把“杏”叫做“杏儿”(her)。从记事起,我家周围的山头、地畔,阳坡,背洼,到处都有杏树,自留柴山里的花果树中最多的也是杏树。每年二三月间,杏树开花了,远看一片一洼,一峁一坝,花团锦簇,竞相怒放,粉嘟嘟、嫩盈盈的,给“漫天黄沙不见绿”的陕北高原增添了一抹靓丽娇艳。女孩子们凑到白里透粉、粉里透红的杏花跟前,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最后还是忍不住地折几枝,拿回家插在有水的瓶子里,色彩单调的土窑洞顿时春意盎然。
杏花凋谢后大约一个多月,“毛杏儿蛋蛋”长出来了,浑身毛茸茸的,浅绿浅绿,这是我们这些馋猴孩子和害喜的媳妇们的最爱。身怀有孕的媳妇们不好意思亲自去摘,就怂恿大一点的孩子上树去摘,挑个大的,一把一把,装在衣服的口袋里,在孩子们的一片欢呼声中,摘杏的孩子从树上纵身跃下,与大家分享胜利的果实,一个个吃得呲牙咧嘴,直喊“倒牙”。这个时候,我们会学着爷爷奶奶的样子,把杏肉里白色的还没发育成熟的杏核,放在耳朵里受热变黄,美名其曰“抱(孵)小鸡儿”,虽然实验从来没有成功过,但这种失败的结果一点也不妨碍我们来年故伎重演。倒是那些腰身微胖的媳妇们,吃了宝贵的“毛杏儿蛋蛋”,羞羞涩涩的,一句话也不多说,到了冬后居然真的抱上小毛孩儿了。
农历五、六月份,杏儿成熟了,有鹅黄色的、橘黄色的、浅黄色的,人们还发明了一种颜色叫“杏黄色”的,一串串、一枝枝,在树叶的衬托下,黄绿相间,分外诱人,一阵清风吹来,扎堆儿的杏儿便舒腰伸展,婀娜多姿地在枝头舞动起来,间或有熟透的杏儿落下,躺在树下的草丛里-----打杏的时候到了。
“杏儿黄,孩儿忙”。每年杏儿成熟的时候正赶上学生放暑假,于是母亲总要带着我们姐弟四人,扛上长长的杆子,拎着筐子、背着篓子、提着篮子、夹着袋子,戴着凉帽,背上水壶,就像母鸡带着小鸡一样,朝着目的地进发。我家的杏树多数生长在脑畔的山坡上,树上掉下来的杏总会蹦蹦跳跳滚得很远,有的甚至掉下深坑或者悬崖,为了便于捡拾,母亲总是让我们在树下横着躺下一排,连同所有盛杏的工具,一个接一个的摆开,安顿好之后,她才举起长长的杆子,在杏树干上左一下右一下的磕打,如果是熟透的杏,母亲就手握树干,狠狠的摇几下,杏子便噼里啪啦的掉下来,连蹦带跳地落在我们事先摆好的“一字阵”前,这个时候,我们要保持足够的耐心,任凭从天而落的杏子砸在脸上,也不能冒然动弹,否则会杏子会趁机溜到我们捡不到的地方。有时候赶上姐弟几个正在嘻嘻哈哈的说笑,一颗又黄又绵的杏儿不偏不倚地掉进嘴里了,孩子们口中念念有词“杏儿黄,杏儿香,杏儿掉进口中央”。在母亲打杏的当儿,我们就仰面朝天的躺在杏树下,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悠然的飘过白云,听着杏树林子里欢快的鸟叫,随手摸起一枚杏子,象征性的擦一擦,就送到嘴里了,绵的又沙又软,水的又大又甜,没想到这杏儿的香味引来了一群蜜蜂和蝴蝶,在我的眼前飞来飞去,于是近距离地欣赏蜜蜂轻盈的小蛮腰,花蝴蝶颤微微的翅膀
“起来捡杏儿吧!桃饱杏伤人,栗子树下埋死人,少吃点!”母亲叫道,这时身子的一侧已经挤满了杏儿。如果说在这之前算是打杏的幸福的时光,那么接下来就要吃苦喽——
按照母亲的要求,大的小的都要捡,好的坏的分开捡,好的杏儿回家可以晒杏干,坏了儿的可以洗干净卖杏核,如果是杏肉也干掉了的,杏核也得捡上。每个人提个小篮子捡杏儿,篮子满了倒进筐子里,筐子满了倒进篓子里,直到盆满钵满。这捡杏儿,说起来是简单事,做起来就不容易了,弯腰拾,低头捡,坐着挪,跪着移,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如果是一天半天,还能图个新鲜,但将近一个假期的时间都耗在这事上,着实够乏味。母亲带着我们将一棵树上的杏拾掇得彻彻底底,树下的杏捡得干干净净,这棵树打完了,再打下一棵,这一片完了再打下一片,等一个暑假结束了,我家林地荒地、庄前屋后的所有杏儿也被“扫荡一空”了。
最让我头疼的事情是莫过于搬运,挎着一大筐杏儿从山坡上往家里走,足有几十斤重,实在是太沉、太压人了,吭哧吭哧地走一截,倚在地头稍微歇一口气,然后再走,为了少受煎熬,走的时候尽可能快快的跑,到家放下筐子一看,胳膊都勒出了红血印。
拿回家的杏儿要进行简单的加工,晒杏干、洗杏核、打杏仁、酿杏醋。我是家里晒杏干的骨干力量,把杏儿掰开,杏肉朝上,整齐地摆在篦子上,晾晒到柴垛、墙头上,一篦又一篦,一茬又一茬,早上端出去,晚上端回来,夏天的太阳很红很烤,也可以直接将杏肉摆在打粮的场上,一个中午的暴晒就有七八成干了。在杏儿享受阳光浴的同时,要特别留意午后的天空会不会突然出现乌云,这可是雷雨的征兆,要早早做好准备,及时转移杏干,不然好容易快晒干了,淋雨之后质量下降不好卖,只能哭天抹泪了。
捏杏干留下的杏核和山里捡回来的杏核,要洗干净再晾干,预留一些到过年的时候打成杏仁调凉菜下酒,其余的全部等待出售。挑个头大、水分多、比较好吃的杏,洗得干干净净,盛在缸里酿杏醋,味道也是相当地道。
一个暑假快要结束了,杏儿也基本下架了,我们一个个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手脚被杏核割得印记一道又一道,晾晒成功的杏干和杏核,被母亲一袋子一袋子地装好、码放整齐,只等前沟大路上传来杏贩子的吆喝声,一家人才兴高采烈的帮忙过称、交货、算账,最后,杏贩子将一笔可观的人民币递到母亲的手里,那一刻,那一种快乐相当有成就感。然而母亲却顾不上给家里置办必需的生活用品,将钱压在箱底等待开学给我们凑学费。
这些年来,我们姐弟几个陆续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日子也过得一天天好起来,再也不用依靠杏儿来缓解燃眉之急。但是对我而言,关于杏儿的那些记忆,是刻骨铭心,不仅仅因它有漂亮好看的花儿,不仅仅因它有可口的果实,也不仅仅有童年时烂漫的快乐,更重要的是那些来自杏儿无言的相伴,那些来自母亲一点一滴的鼓舞,以及那些在母亲鼓舞下的坚持和努力。
家乡的杏儿,不挑水土,生命力强,产量大,变现快。在世纪之交的那场退耕还林绿色革命中,作为一种适生经济树种,杏树又被大面积地种植在家乡的山峁地头,沟岔坡洼。我相信,数年之后,这里又将是一片杏海,春华秋实;又将会讲述新的故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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