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隐斋记》原文及译文
吾友李生为予言:“予游长安,舍于娄公所。娄,隐者也,居长安市三十余年矣。家有小斋,号曰‘市隐’,往来大夫多为之赋诗,渠欲得君作记,君其以我故,为之。”
予曰:“若知隐乎?夫隐,自闭之义也。古之人隐于农、于工、于商、于医卜、于屠钓,至于博徒、卖浆、抱关吏、酒家保,无乎不在,非特深山之中,蓬蒿之下,然后为隐。前人所以有大小隐之辨者,谓初机之士,信道未笃,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故以山林为小隐;能定能应,不为物诱,出处一致,喧寂两忘,故以朝市为大隐耳。以予观之,小隐于山林则容或有之,而在朝市者,未必皆大隐也,自山人索高价之后①,欺松桂而诱云壑者多矣,况朝市乎?今夫乾没氏②之属,胁肩以入市,叠足以登垅断,利嘴长距,争捷求售,以与佣儿贩夫血战于锥刀之下,悬羊头,卖狗脯,盗跖行而伯夷语,曰:‘我隐者也’而可乎?敢问娄之所以隐,奈何?”
曰:“鬻书以为食,取足而已,不害其为廉;以诗酒游诸公间,取和而已,不害其为高。夫廉与高,固古人之所以隐也,子何疑焉?”
予曰:“予得之矣,予为子记之。虽然,予于此犹有未满焉者,请以韩伯休之事终其说。伯休卖药都市,药不二价,一女子买药,伯休执价不移,女子怒曰:‘子韩伯休邪,何乃不二价?’乃叹曰:‘我本逃名,乃今为儿女子所知。’弃药径去,终身不返。夫娄公固隐者也,而自闭之义,无乃与伯休异乎?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奚以此为哉?予意大夫士之爱公者,强为之名耳,非公意也。君归,试以言问之。”
贞佑丙子年十二月日,河东元某记。
文言文参考译文:
我的朋友李生对我说:“我游历长安时,住在娄公家中。娄公,是一位隐者,住在长安市市区三十年了。家中有一个小书斋,称为“市隐”,和他交往的大夫、士人,很多替它题诗的,他想要您帮他写记,希望您因为我的缘故,写一篇记吧。”
我说:你懂得隐的含义吗?所谓隐,就是与世隔绝之意。古人隐于农、工、商、医卜、屠钓,以至于赌徒、卖酒人、守关吏、酒家伙计,无处不在,不只(生活)在深山之中、蓬蒿之下,然后才算隐者。前人之所以有大隐、小隐的区别,是说那些最初有智巧变诈之心的人,对道的信仰还不够坚定,不愿意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使自己的心不乱,所以把隐居山林作为小隐。那些既能坚守(操行)又能应付(世事)的人,不被外物所诱惑,他们或出仕或退隐,喧嚣与寂静全都忘记了,所以(人们)把隐居于朝廷与市肆的人作为大隐。依我看来,小隐在山林的,或许有,但在朝廷与市肆中隐居的人未必都是大隐。自从“山人”(李渤)以隐士为名索要高位以后,欺骗松桂云壑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更何况是居在朝市的人呢?现在那些投机牟利之人,敛缩肩膀出入市肆,翘着双腿操纵、把持集市,以牟取高利,用利嘴长爪,争强好胜,谋求功名,以致于与佣夫商人为一点微末小利争得头破血流。挂羊头,卖狗肉,像盗跖一样行事,(却像)伯夷一样说话,说“我是隐者”,行吗?我冒昧地问,娄公隐居的原因是怎样的呢?”
(友人)说:“他卖书来换取食物,求饱罢了,不妨害他的清廉;凭诗酒与各位士大夫交往,求得融洽罢了,不妨害他的高洁。(追求)清廉与高洁,本来就是古人隐居的原因,您怀疑什么呢?”
我说:“我知道了,我替你写这篇记。即使如此,我对于这件事还有不满意的地方。请让我用韩伯休之事来说清我的看法。伯休在都市中卖药,他的药没有两种价格,一个女子来买药,伯休坚持不肯改变(降低)价格,女子生气地说:‘你是韩伯休吧?为什么不肯改变价格呢?’于是韩伯休叹息说:‘我本来不求名声,现在(我的名字)却被一个小女子知道了!’他丢了药,径自离开了,至死也没再回来。娄公的确是隐士,但是他自我隐藏的思想,恐怕还是与韩伯休不同吧!语言,是一个人的文饰罢了,自身将要隐居了,哪里还用得着文饰呢?这是追求显扬啊。(娄公)用这篇记做什么呢?我猜想,是那些喜欢娄公的大夫士人勉强要替他求名罢了,不是娄公的本意吧。你回去试着用我的话问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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