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马特小馆散文
我住在北京的东南四环。这里是北京的吃喝禁区,垡头中路走九遍,也遍寻不到一家靠谱小馆,要想吃点好的,就得去西边,到了华威桥一带,能出落出一点模样,要不就得向北,最起码要到百子湾。在我居住的欢乐谷,是连著名的送餐app都不设点的荒凉地,尽管此处房价早已飙升到4万以上,本质上,这里还是城乡结合部。
城乡结合部也有城乡结合部的妙处,比如我随意走两步,就能寻到一个庞大的旧货市场,假名牌的t恤衫25一件,地摊上摆满了假古董,一个露天的棚子堆满了各种木头,现场磨佛珠,十块钱能买好几串;再一走,就是花鸟鱼虫市场,兼卖各种奇石,相当便宜,路边的黑车司机会冷不丁问你一嘴:要藏獒吗,6000一只。
附近遍布的各种奇遇一般的餐馆,不能说叫diao丝小馆,当富豪史玉柱都自称diao丝的时候,“diao丝”这个词已经成功洗白,拍手上岸了,它指代的是那些受压迫的中产阶级和准中产阶级的自谦与自嘲。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这种风格的腌臜小馆命名为“杀马特小馆”。
杀马特,这个词有一些悲凉,我能想到的标准形象是经常来我家取快递的中通小王,老家在山东,90后,黄头发,穿奇装,腰里拴着粗壮的铁链子,满脸青春痘,总露出冷艳的神情;还有就是楼下理发店的洗剪吹小哥,讲究发型,弄成爆炸状或者零落成泥碾作尘状,每天早上九点半准时开启粗暴的音响,伴随着“凤凰传奇”跳集体舞。
而在这些杀马特小馆里,出没着这群人,他们在饭馆里抽烟喝酒嘈杂,但是这声音只能在小馆子喧嚣,没有什么人关注他们,走出餐馆,他们像这些餐馆一样沉默寡言,杂草一样随风摇摆,不知会被吹向何方。
我有时候会去一家羊蝎子小馆吃羊蝎子,大厅里坐满神情各异的人,许多都长相奇异,时间久了我能通过直觉判断他们的职业,穿西服是房地产中介或者保险推销员,衣服上有油渍的是安徽籍的木匠和泥瓦匠,打扮奇特的年轻人是快递员或者理发馆学徒,间或有几个本地人,可能是从前这个村子里的村民,他们探讨着20年前自己的电话号码或者十几年前开过的第一辆捷达车。
也会去小武基体育场旁边的一家徽菜馆,这里是安徽无为人的大本营,蔬菜新鲜,许多都是一般餐馆里难见到的货色,比如瓠子、白色的茄子,以及特别臭的臭豆腐,这里有不错的臭鳜鱼,也有好吃的黄豆炖鸭舌,菜色往往浑浊,像是pm2.5爆表的北京,味道咸,下饭。经常有无为人在此聚会,满耳都是乡音,这里甚至还有一个足球俱乐部,当地一家企业赞助,周末会有很多人踢球,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坐在外面,铁架子搭成的座位坐着不怎么舒服。不能刷卡,也不能开发票。
朝着南边走不远,是一家做爆肚和涮羊肉的店,这里的特色是大,特别大,大厅感觉可以说辽阔,生意很好,经常坐满了人,这里的特色是二锅头免费,似乎所有人都吆五喝六,火锅开动,面红耳赤。再有就是经常举行山寨的书画拍卖,一个主持人站在人群里,手里拿着一些字画,“这样一幅松鹤图,200起拍,200有没有,200有没有?150,150有没有,150有没有?50元,名家书画只要50元,50有没有?”
在社区菜市场旁边的摊位上,有卖鸡蛋灌饼和煎饼、油条的异乡人,早上起来生意很好,我有时候7点钟起来,走十分钟过去排队,花两块五吃一顿早餐。旁边是一家小医院,医院的小护士穿着粉色的工装站在队伍里,令人感到忧伤。在更深处的一个旧小区里,我还发现了一家不错的川菜馆,这个大院原本就是四川籍家属大院,小馆原本就是大院食堂。在这里说普通话有点不好意思,从顾客到服务员都是四川人,我经常在这里吃着香锅鲶鱼和清炒儿菜,觉得到了四川的某处县城。这里的米饭没有人给你端,你要走到餐厅深处,那里有一个大桶,自己盛,一块钱一碗,免费续。
这些都是街边小馆,每一个小馆里每天都有悲欢故事。他们沉默不语,没有媒体采访他们,时尚男女也不来这里,在点评网都找不到它们的信息。它们是这个光鲜亮丽的国际大都市里的阴影,是我们身边的异乡。
我也来自异乡,一个中国北方的小镇,在我们那个镇子里,那些外出打工的孩子们到了城市里,也成了杀马特,被排斥在一元与二元之外,我熟悉这些沉默小馆的味道,就像熟悉我自己,就像熟悉我的祖国。
本文标签:
[!--temp.ykp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