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那些碎片的散文
父亲的话从不同的方向着力地雕塑爷爷,然而始终不能矗立于我心中。在我心里,爷爷是悬崖上被岁月风蚀剥落下来的碎片,无法连缀成一个整体。
究其原因,是我没见过我的爷爷。
我深切地知道,我体内这滚烫的终日奔腾不息的血液,是源于爷爷那里。一如村前小河,它的水来自于它的源头。这让我与素不相识的爷爷连系在一起的,是那用坚斧利剑也斩不断的亲情。这亲情,就是那枝繁叶茂的大树深扎地底的根。
爷爷立定在岁月风尘里,像他坟前坚硬的碑石。对我们这家族而言,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如果没有爷爷,就没有我父亲,当然更没有我了。每当清明时节,纷纷细雨,我面对青葱的茔冢,心里默念着,这就是我陌生而又亲切的爷爷。
听父亲说,在爷爷这一辈,我们这家族是人丁兴旺,财源茂盛,存放在楼上的铜钱,把楼都压塌了。那时,我们家族开有几个作坊,由大爷爷和幺爷爷经营,我的爷爷不懂得这些。我的爷爷的绝活是相牛。他能一眼看出一头牛力气的大小,年龄的多少,能适合犁哪些田。他相牛之“绝”,是他能判断这头牛的生死。也就是知道这头牛还能活多久。所以,我爷爷相牛的技艺是远近闻名。我在想,相马的有伯乐,我爷爷应该是相牛的伯乐。
有一个大财主,他有一块烂泥田。任何一头牛,一到了那田里,就陷在里面不能动弹。他找了许多相牛的高手,相来的牛都不能下这块田。最后找到我爷爷,请我爷爷帮他相一头能犁这块田的牛。
爷爷在财主家呆了两三个月。说是呆,其实并不是呆,而是每天到各处去相牛,已远远超出了方圆十里的范围。
工夫不负有心人。我爷爷相中了一头牛。等爷爷把这头牛牵回来时,大家一看,都认为我爷爷不是看走了眼,就是瞎了眼。这情形,很像按图索骥里那个伯乐的儿子去相千里马却相个癞蛤蟆回来一样。大家都直叹气摇头的。
爷爷没把这头牛牵到财主家,而是牵到那烂泥田边。吩咐犁耙匠套好牛,牵到田里去犁。奇迹就在此刻发生,那头牛下了田,并没有陷在里面,而是背着犁头四平八稳地走起来了。于是,我爷爷赢得了大家的一片赞叹声。
十九世纪初期,我们家族是发生了一场瘟疫,接连死了十来个人。特别死了当家理事的大爷爷与幺爷爷,我们这家族就彻底地垮了。作坊无人经管,散在外面的帐又收不回来。我的爷爷除了相牛,其它什么都不会。
后来,我的父亲在给我说起这事时,还庆幸地说,好得那场瘟疫,不然我们家就成了地主了,这日子可就难过的了。
爷爷曾想把相牛的绝技传给我的父亲。就在传授的那天下午,我父亲已经和伙伴约好了出去玩耍,也就没认真听。结果父亲只学到了皮毛功夫。父亲后来是后悔不已。可早知今日,悔不当初。然而,父亲就是凭这皮毛功夫,在我们那儿相牛的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父亲想把这相牛的技术传授给我们。我和哥哥对这相牛不感兴趣,于是,这相牛在父亲那辈也就失传了。其实像这种民间技艺,在代代的传承中,有许许多多都会失传,这应是历史造成的遗憾。
爷爷的一生应该有很多的事,可流传到我这一代,就只剩下这么零星半点的了。如果我还不赶快记下来,也许在我儿子头脑里,这位祖宗就会成为一个抽象的符号,已没有了实在的意义了。
苏轼在有首词中云: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大家想想,连风云人物都会被浪淘尽,何况我爷爷只是默默无闻的人物呢!
有一天晚上,我作了个奇怪的梦,梦到我变成了我的爷爷。醒来后,我一直想着梦中的情景。难道说,人生真的就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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