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田地的稻草人妹妹纪实故事
不顾一切坚守理想的人有什么了不起?那些为生活,为亲人万般无奈割舍了理想的人,那些守住脚下田地做最普通的稻草人的人,他们才真正的了不起。
“省亲别墅”里的使唤丫头
父母都是势利的,即使对儿女,也是远亲近怨。
所以,夏天她开着自己买的车带着儿子回家时,让父母折腾得有些衣锦还乡的意味。晓霞在电话里跟她说:姐,咱爸咱妈又刷房子又换新被子,差点就盖个房子叫“省亲别墅”了。她在电话这端轻轻悄悄地乐了。
车子开到街口时,爸妈早已站在了那里。车子开得很慢,爸妈脸上笑开了一朵一朵的花,对着左街右邻说:晓云回来了,瞧这车,开春新买的,二十来万呢!
她放下车窗,叫爸妈上来,两个人不肯,她问:晓霞呢?妈逗着大外孙轻描淡写地说:在家张罗饭呢!
她进了自家的院子,晓霞局促地从屋里跑出来,脆脆地叫了一声姐,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裹,走在她前面进屋。她在后面唠叨:霞,你这穿的是啥衣服,跟大妈似的?
一家人都进了屋,屋子容量明显有些不够使,腿碰着腿,脸对着脸,她很豪气地说:爸、妈,明年看个好地方,咱家也买个楼住住。喜气在爸妈的脸上长久不肯散去,就仿佛它们是那张脸上生出来的。晓霞给外甥皮皮拿出了果冻酸奶,说:咱爸腿疼得厉害,咱这又不盖高层,买一楼得多少钱?
她瞪了晓霞一眼:多少钱也得住,咋光怕花钱?哎,你这果冻是正经厂家出的吗?皮皮吃不好就会拉肚子……
晓霞立刻拿着果冻很认真地看出厂日期,妈说:霞,赶紧给你姐弄水洗脸。晓霞转身去端盆。爸这边喊:霞,那鱼别炖碎了,还有,那篓蒿芽要用热水焯烂些,不然你姐不爱吃……
她端端坐在炕上,接过晓霞递来的毛巾擦脸,然后看着晓霞一股风似的忙前忙后,爸乐滋滋地进来问那车停在门口行吗,别让街边子的孩子给弄花了……妈哄皮皮:姥姥带你买好吃的,要吃啥都行……
晓霞上完最后一个菜,恍然想起自己的女儿梦梦没有接,急忙解下围裙踮着脚跑出去。她说:妈,这晓霞都三十多的人了,咋还这么毛毛愣愣的!
梦梦,别像你妈那么没出息
她是一句话把晓霞惹恼了的。
皮皮抢梦梦手里的蛋黄派,梦梦攥得死死的不松手,装蛋黄派的袋子扭曲着一张脸。她走过去,先说皮皮:什么好东西,在家里坏掉扔了也不见你吃。皮皮大声喊:我就要!她转过身来训梦梦:他是弟弟,你要让让他。别像你妈那么没出息!
梦梦扁着嘴瞅着她身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她转身看见脸色很不好看的晓霞,晓霞抓起梦梦就打,她说:没出息的东西,我怎么教你的?
梦梦哇哇哭,她也就来了气,她说:晓霞,你这是摆脸色给谁看?
晓霞突然坐在门口的方凳子上哭了起来,她说:姐,这些年,你是不是都很看不起我?
这句话倒把她问愣了。她说:小孩子吵架,你至于吗,你!
晓霞很认真地对她说:姐,你觉得坚持你自己的理想真的有什么了不起吗?那是你喜欢的,那是你愿意的,你尽管往下走就行了。生活让你没路可选时,家人需要你时,你能怎么做呢?
她愣了一下,说:晓霞,你说什么呢?
妈回来了,拉了皮皮去超市,梦梦不再哭,乖乖地去做作业。表面上家里是平静的,但是这平静下面,每个人心里都在打鼓。
那个晚上,晓霞说什么都要带着梦梦回家住,她说梦梦在这里总是惦记着玩,马上就期中考试了……
晓霞走了,妈开始数落晓霞的不是,干啥赔啥,啥也干不长。当初偏得那么早结婚,结了,又不好好过,离了婚,带个孩子,还挑人,好人谁会看中她?末了,妈叹了一口气说:云啊,都是一个妈生养的,你俩咋就这么不一样呢!
沉默了一个晚上的爸说:你别没良心,要不是晓霞,咱这家有今天吗?
人真是健忘的动物,爸不说,她几乎忘了晓霞对她的人生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了。
接受你所选择的
洛家的两个女儿让很多人羡慕。两个人相差一岁,漂亮聪明,晓霞跳舞,她打乒乓球,街坊邻居都说:老洛,以后你最吃香的喝辣的啦,没听说嘛,这年头,养儿子是投资银行,养闺女是招商银行,你家就俩银行……
老洛笑得满脸是花。晓霞的志向是像杨丽萍那样当个舞蹈家,她的偶像是邓亚萍,晓霞刮她的鼻子笑话她:想拿奥运会金牌啊?美得你!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或者时间会给出个结果。可是,她18岁那年,家里出了事。
那一年先是好事成双,晓霞被市舞蹈队的老师看中,说她是个好苗子,稍加培养就可以进部队文工团。接着是她在区乒乓球赛上拿了女单冠军,爸乐得合不拢嘴,喝了两杯酒说咱洛家要出金凤凰了。
那个夜里就出了事,工地赶工,老洛喝醉了酒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她和妈、晓霞赶到医院时,爸像个纱布人。拣回一条命已算幸运,包工头来扔下五千块钱说老洛违反规定上岗,这点钱已算是人道支援。
医院是多大的一张嘴啊,一张口,那钱就没了影儿。妈愁得哭天抹泪,四处借钱,好歹把爸全身的骨折都接上了,家里已经欠下了一屁股饥荒。妈把她俩叫到跟前,说:你爸出院了,得有人在家里照顾,我的工作不能扔,扔了咱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她犹豫了一下,说:妈,要不,我不上学了!说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晓霞不吭声,她斜了晓霞一眼,恨恨地想如果自己是妹妹就好了,总不能让妹妹辍学照顾父亲。
自从呆在家里,她的脸就没晴过。摔摔打打,晓霞连大气都不敢出。没几日,晓霞很沮丧地在饭桌上说:妈,姐,从明天起,我不去上学了,一学习我就头疼。晓霞拿出一张卷子,满篇红红的叉,还有,晓霞说:有专家看过我的骨头了,说我还会长高,会长胖,学舞蹈没啥出路……
妈叹了口气,说:你想好了,真的不上了?晓霞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一点志气都没有,还想当杨丽萍,做梦吧!
她满以为妈会让她去上学,可是妈说:晓云,你妹在家照顾你爸,你跟我出去做工吧,咱这家,也供不起你学啥……
她的心在那一刻碎成了一片一片。她出去打零工,只做了一个月,她就回家宣布:我要上学,我要打乒乓球,谁拦着我,我就不活了。
她的狠劲大概吓坏了家里的人,没人拦着她。
一年后,她进了省体工队,离开了家。大家都说老洛家的大丫头有出息。
临走时,晓霞塞给她三百块钱,晓霞说:姐,穷家富路,在外边,别省着,缺钱就跟家里说一声。
她抱着晓霞哭了好半天,转身上车,头也不回。
你在天空飞翔,我在地面游荡
这些年飘在外面,她没有成为邓亚萍,却做与乒乓球有关产品的销售挣了钱。每每跟人讲起自己一路走来,她总是很自豪地说:我从没有放弃过我自己的理想,我相信我自己一定会成功,所以,我才有了今天。
说这些时,她的脑子里会闪现出晓霞的影子,当初,如果自己不咬一咬牙狠一点,今天也许就会像晓霞一样过灰秃秃的日子了。
她很庆幸。很多年来,除了比赛时路过家门,回家里站一站,她几乎很少回家。就是打电话给家里,她也只是报喜不报忧。她觉得自己是个孝顺的女儿,自己在外面吃苦受冤,都吞在肚子里。
终于混出些样子来,有了可以炫耀的事业,有了幸福的家庭,她给家里寄钱,接父母到省城来玩,然后,她回了家。
她回学校捐乒乓球器材,很多很面熟的老师来打招呼,说:洛云啊,你给我们榆林一中争光了。她笑。有个老师说:洛霞是你妹妹吧,她也很可惜,当初部队的文工团挑中她,她却死活不肯去,她说她怕吃那份苦,你看,她要是有你这份坚持……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晓霞从来没说过她被部队文工团录取的事。
回到家,妈又在唠叨晓霞的不是:跟我都算计,前些年,挣了钱,一分都不给我,咱家那么困难,幸亏你不管家里要钱……
她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她说:那些年不是您给我寄钱吗?有时二百,有时三百?
妈的目光满是疑惑,她一下子明白过来。
爸清了清嗓子说:你以为这房子是单位白给咱们住的吗?你们知道晓霞是为啥离婚的吗?那年房子作价卖给个人,咱家拿啥当钱啊,我不能干重活,你妈心脏又不好,晓霞偷偷把家里的钱拿出来交了房款,这梦梦爸才闹起来的……
在去晓霞家的路上,她给晓霞打电话问路,晓霞的手机铃声是齐秦齐豫的一首歌:你在天空飞翔/我在地面游荡/看似两个地方/其实都是一样……一瞬间,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她坚硬如铁的心钝钝地疼了起来,她冲着电话那端的妹妹晓霞喊: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呢?你想做杨丽萍,你就争啊?你往后退,谁可以弥补你的人生,弥补你的幸福啊?
电话那端晓霞怯生生地问:姐——你怎么了?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她说:晓霞,从今天起,我当稻草人,守着咱这个家,你的梦想都努力去实现吧?对了,梦梦是不是在学习跳舞?
活到三十几岁,不顾一切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这个夏天,她终于明白:不顾一切坚守理想的人有什么了不起?那些为生活,为亲人万般无奈割舍了理想的人,那些守住脚下田地做最普通的稻草人的人,他们才真正的了不起。
比如她妹——晓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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