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阿姐叶德娴一角六影后纪实故事

2012年4月15日，第3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叶德娴凭电影《桃姐》再次封后。在半年多前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颁奖礼上，叶德娴凭桃姐一角，获得了影后桂冠。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主席阿伦诺夫斯基称：她的表演打动了所有人的心，让人们面对死亡不再恐惧。

迄今为止，64岁的叶德娴饰演的桃姐一角，拿到了包括台湾金马奖在内的六座最佳女主角奖——特立独行、已淡出影视圈11年的她，得到如此美好的馈赠，令人惊喜。

独来独往，素面布衣

1982年，叶德娴凭电影《汽水加牛奶》获得金马奖最佳女配角。在颁奖礼现场，主持人念候选人名单时，“我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这种心跳的感觉好好啊。”当念到她的名字时，她兴奋得想大步冲上舞台，可因为坐在剧场后面，离舞台很远，她又穿了很高的高跟鞋，不能走太快，只能一步步貌似从容地前行，“当时耳朵里只听得到高跟鞋发出的嗒嗒声，觉得好吵。”这段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完。上台后，她赶紧接过奖杯，获奖感言只有两个字“多谢”，然后急急退到后台。“因为走路已经耽误大家太长时间了。”

她不记得30年前是谁给她颁的奖，只记得领完奖在后台，郑少秋走进来对她说：“你知道吗？现在才是你的开始。”之后的19年，她又获得了三次最佳女配角奖。2002年，在香港举办了自己的个人演唱会之后，她就宣布退休了。

有人说，这个擅长演小人物，正剧喜剧、悲情豪情全都应对自如的叶德娴，在香港是被低估的演员。叶德娴并不在意，她本来就没野心，“我不漂亮，没有让人家看起来眼前一亮的明星感觉，个子又矮，不好跟男演员搭戏，因为高度差太多，在银幕上不好看，所以演配角是应该的。我刚开始演戏时就演比实际年龄大的角色，这样的演员是不会走太远的。”这是她对自己的“理性”分析，并且“认命”。

有人说她个性率真，口无遮拦；有人说她不谙世事，不合时宜。被圈内人尊称为“老戏骨”的她，几乎不与外界往来。退休的11年间，香港电影迅速衰退，内地电影快速走向商业化，耐心把电影当艺术来做的人越来越少。最惹眼的是两岸三地蓬勃的造星运动，明星们抢戏、抢版面、炒新闻、争夺曝光率……这一切距离叶德娴越来越远，她过她独来独往的慢生活，素面布衣地走在人群中，喜欢的片子，可以一天不动地看五六遍，第一遍看摄影，第二遍看服装，第三遍看演技……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单而享受。

叶德娴有条穿了20年的长裙，有人劝她扔了，她觉得可惜。于是，把它剪短，然后翻新，一番运作，竟然跟新的似的。剪下的那些短布头，她又动手做了一条围巾，戴上在屋里走来走去，很是得意。

生活中，叶德娴大多市井家常打扮，经常夏天穿短裤T恤就上街挤公交车，为防小偷，还把背包横挎在胸前。这样的打扮登上杂志，被评价为“怪异”,她也不介意。很多人觉得她是一个明星，不应该这样子。她却不以为然，“我不是为他们而活，不是为他们的评价而活。”

她的个性素来如此。11年没有人找她拍电影，一个重要因素是别人嫌她麻烦。行内人都知道她有四大拍戏规矩：“守时、不准讲粗口、不准吸烟、现场不能开手机”，犯规者罚100港币。因为她的严苛，被封为“皇太后”。即使拍摄《桃姐》，与著名导演许鞍华合作也脾气不改。

许鞍华爱抽烟，叶德娴强调过一次，见她没有改变，当面指责，再抽，就直接转身走人，也不管会不会给许鞍华难堪。

她不怕别人说她麻烦，也不担心别人是否还会继续跟她合作，提及这些顾虑，她一仰头，随意地笑笑：“随便吧。”她有着自己的固执和坚持，从来不为任何人牺牲自己的原则。生活中亦如此。

小城大事，看破“爱”字

叶德娴一直被港媒津津乐道的，是她庶出的身份。父亲有两个妻子，原配是父母包办，不能生育，后娶了叶德娴的生母。因为对温暖的家庭生活太过渴望，1965年，18岁的叶德娴结婚，第二年就有了孩子。后来，她的婚姻一度传出危机，但为了孩子，她拒绝了丈夫离婚的要求。她谈起当时唱过的歌《小城大事》，多少道出自己的心事。

叶德娴说起这首歌的意境：一个丈夫，他要出去了，大门却被反锁。他问太太，怎么你把门锁换了？太太说是啊。丈夫说，钥匙呢？太太回答说我扔了。说到此，叶德娴话锋一转：“那你想，这个女人，有多大决心不让丈夫出去，我都把钥匙扔了，我也不能出去，你也不能出去。然后对丈夫说，结婚纪念日快乐。”

这个故事听上去很无奈，其实就是叶德娴曾经婚姻的缩影。

1980年，33岁的叶德娴终究结束了这段婚姻。此后的30年，她一直单身。

叶德娴最初进入演艺圈是以歌手的身份，在香港，她的粉丝包括许志安、林忆莲、梅艳芳、刘德华等。罗大佑曾说，他最佩服两位香港歌手：一位是梅艳芳，另一位就是叶德娴。而成为专业歌手纯属意外，她并不爱唱歌，更没想过会靠这个吃饭。

年轻时，她在香港启德机场从事地勤工作，偶尔一次和同事去夜总会玩，当时有乐队在演奏，同事建议大家上台唱歌。叶德娴唱完后，领班过来跟她说：“你知道吗？你可以唱歌的。”“是吗？”“我们这儿的歌星不能来上班的时候，你来唱可以吗？”“有钱吗？”“唱一天100美元。”在航空公司，她一个月也不过600美元的薪水。“发财了，我贪心地想。”叶德娴回忆说。

之后有一天，领班告诉她，无线电视台有一个唱歌的节目，需要新面孔，建议她去，而且还有200美元可拿。叶德娴一听有钱就很积极。在电视台露面后，其他节目开始请她。但她从没想过辞去机场的工作，直到在夜总会唱歌的师姐要跳槽，建议她辞去工作专职唱歌，800美元的月收入才让她毫不留恋地辞去了机场工作。

此后，她开始了歌手生涯，随后涉足影视圈。

其实，叶德娴对自己的演艺生涯从来没有过期望，因此也没有失望。她不肯轻易妥协的，正是很多人并不关心的，比如使命感、道义、健康和环保。沉寂的11年间，谁也没抱希望还能看到她的新作，更不会有人料到，她能在63岁复出江湖，站在国际电影节的领奖台上。

有人调侃她是水城最淡定的影后。从威尼斯回港后，叶德娴在机场被记者截住采访时，就已恢复了素颜布衫的装扮。威尼斯影后的奖杯，叶德娴送给了刘德华当生日礼物，“他尽的力很多，所以他应该有份。”以前获得的奖杯，除了两个放在加拿大家里，其他的都在香港家中的储物室里，“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了，而且储物室里很干净，也不会发霉。以前得的金像奖杯我一直拿它挂帽子，蛮好的，物尽其用。”

她个性如此，一尘不染。

儿女远离，华仔还在

叶德娴只要一唱起她的名曲《赤子》就会落泪，这首歌是写给海外的儿子的。她唱：“一生人有几个，血脉跳得那样近，相处如同陌生，阔别却又觉得亲……”她说，“一个亲人，他们不能相处，所以他们要离开。反而这样，可以保持一点尊重。因为跟一个人相处，真是不容易的事情，有时候我跟自己相处，也很不容易。”

叶德娴长期一个人住在香港，一对儿女在国外，来往不是很密切。因为年轻时拼命工作，她错失了与孩子相处的时间，而且她比普通母亲在孩子的管教上都要严格。

她知道，合不来的人，不要勉强在一起。这可能也是她和子女关系不亲密的根源所在。“他们不喜欢我提意见，不喜欢我批评，我又不能容忍别人马虎敷衍，既然如此便少见面。”她只是像电影里《桃姐》一样保存着孩子幼年时的头发、玩具和衣服，有的已经生锈、褪色……

在远离演艺圈的日子里，她每天早上四点起来爬山，过有规律的生活。在她看来，是人，都应该健康。首先为了不让自己辛苦，还有就是不要让纳税人负担，再次也不要拖累亲人。她有着这个年龄少有的对冒险的渴望，探险、观鲸、研究天象……这些年花销最大的就是到外面去看星星，用钱最多的就是买天文望远镜。一个人躺在沙滩上或草地上看星星，后来又加入了天文爱好者协会。她说：“第一次用天文望远镜看到土星的时候，我很震撼——那么漂亮的东西在天上为什么不去看呢？”赶上暴烈的黑雨，一个人在树下躲着，闻土地和树被雨溅起来的新鲜的腥味。拍日全食，看海豚。去年得的台湾金马奖10万元奖金，她全部捐给了海豚保护协会。“我的人生目标不是结婚生仔，而是观月食、看流星雨、摸鲸鱼。”她腰板挺直，唱动人的情歌，演入型入格的电影，过有滋有味的独身生活。

过去30年，她与刘德华合作过11次影视作品。在现实里，他们情同母子。刘德华理解她的狷介。不久前的台湾金马最佳女主角奖颁奖台上，刘德华单膝跪地把奖杯给她以示尊重。早在2002年的叶德娴演唱会上，她曾说她最爱的男人就是她的儿子。但那个时候，她的孩子并不在现场，只有刘德华静静坐在台下凝视着，就像一个儿子欣赏敬爱的母亲。而她也只有在刘德华面前才开怀大笑，若不是刘德华参演，她也不会接桃姐的角色。没人投资，刘德华自己投资。这部电影让叶德娴沉寂的晚年，再次有机会将生命投掷电影，倾情演绎。

桃姐一生都很孤单，即使在养老院，她与大多数人也是疏离的，直至中风以后，罗杰才忽然意识到与桃姐的感情。这也正是刘德华投资《桃姐》的原因之一：“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找个人去爱吧，在你生命中被爱很开心，但是你能爱人更好。”

叶德娴也经历过桃姐的孤单，曾有半年时间像桃姐一样依靠拐杖生活。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对别人的苦难有恰如其分的安慰。这种安慰是，你可以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另外的人，也对生命诚实，他们经历的痛苦和心酸，你能了解，你觉得也能因之而被了解。就像《桃姐》片首所说：“我们经历的磨难，是为了能够让我们更好地安慰别人。”

我们也把这样一种安慰，送给叶德娴。她对生命的诚实、她的狷介、她的刻薄，无非是对自己的人生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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