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三此”时间观
朱自清的主要作品有散文集《背影》、《欧游杂记》、《伦敦杂记》等,对现代散文的发展、成熟做出了卓越贡献,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下面我们为大家带来朱自清的“三此”时间观,仅供参考,希望能够帮到大家。
朱自清的“三此”时间观
摘要:在朱自清“此时此地此我”的时间观中,“此我”占有重要的地位。没有“此我”就没有“此时”、“此地”,正是“此我”积极主动地融入人类社会历史、融入崇高的精神生活,“此时”、“此地”的物理时空才得以转化为具有社会历史意义的生命时空,生命的“刹那”才得以指向“大我”、指向永恒。
关键词:朱自清 “三此” 时间观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面对东去不止的流水感到了人在时间面前的孤独与无奈。海德格尔认为人在时间里可以拿到通往自由之路的通行证,可以让无情的时间变得宽容,但你首先要“向最本己的能在筹划自身的存在”。“最本己的能在”在海德格尔的解释中并非不可触摸的抽象物,它指向人的良知,指向存在者的当下。在海德格尔的解释中,良知属于一种存在方式。朱自清的好友丰子恺先生称那些为美好的愿望不懈努力着的人为“大人格”、“大人生”者,他认为他们的了不起在于:“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朱自清在感叹时间“匆匆”不可逗留之时,曾想是不是别人偷了他的时间。两年之后,在《刹那》一文中他自嘲了自己的幼稚,他发现偷走自己时间的正是那个对时间特性一无所知的自己。认识到时间的特性并可以掌控支配自己的时间了,他便满怀喜悦地告诫自己、告诫读者:“你们正在做什么,就尽力做什么吧;你们要努力满足此时此地此我!这叫做‘三此’,又叫做刹那。”
那么,朱自清“三此”时间观的内涵是什么?他的“三此”时间观对我们现代人的人生会有哪些启示?笔者针对这两个问题予以分析论证。
“此我”相伴“他我”
时间,这个承载万事万物、可大可小、可长可短的东西,之所以难以认知、解读和把握,在于它无所不在、什么都是,好像唯独没有自己。它到底有无自己?它真的是空洞的存在吗?朱自清看到了它和其他认知客体的相同点,即概念化的存在,是认知主体对其客观存在的本质的反映。时间存在的多样性不仅依赖于承载物的多样性,还依赖于认识主体的能动性,“最本己的能在――一种可能性的生存活动”正是“此在”(时间)的意义和价值。在《“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一文中,朱自清构建了认知主体“此在”中的“此我”应有的存在方式――拥抱“自我”。他认为只有如此,“此我”才能成为“此我”。他说:“我有两方面,深的和广的。‘自己中心’可说是深的一面。”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会想怎样让自己身体健康、头脑聪明,怎样得到自己所追求的,怎样使自己成为对他人有用的人。此类思考问题的角度皆在说明“深的我”。但“再自个儿内省一番”,就会发现这“深深的‘我’并非独自个儿待着”,他似乎怕孤单,非要找个“难分难解”的“伴儿”,“永远”捆在一起的“伴儿”,“这‘伴儿’是谁呢?这就是那广的我”。他认为,要想认识自己,先要知道世界之大:“自知必先要知他。”叫也说,自知者如不了解自己所在的世界,与那世界“老死不相往来”,那就成了庄子寓言中的井底之蛙与夏虫。这种人生不仅像“磨坊里的驴子”日复一日在原地重复自己,一旦他生存的世界让他跟着倒了运,他也绝不会想到这其中的原因,他只会迁怒于抽象的天。朱自清把“他我”看做“深深的我”必须进入的生活世界,他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两者不可分离的关系:“‘我’在世界中,世界是一张‘无大不大’的大网,‘我’只是一个极微极微的结子;一发尚且会牵动全身,全网难道倒不能牵动一个细小的结子吗?”他非常坚定地认为,“深深的我”若对他生存的世界麻木不仁,缺少认知热情,缺乏应有的责任意识,只做他的井底之蛙,只要“深深的我”,那么“此我”也就面目模糊,无所谓“此我”(指深和广的我)了。那么“此我”(深和广的我)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所知愈多,所接愈广,将‘自己’散在天下,渗人事事物物之中看‘它的’大小方圆,看‘它的’轻重疏密,这才可以剖析毫芒地渐渐渐渐地认出自己的真面目”?笔者认为,朱自清强调的“广大的我”就是指“深深的我”能动的社会行为构成的社会属性,没有用他的能动性构筑他社会属性的人,不能称其为“我”(深和广的我)而是虫,他用“散”、“渗入”标明了“深深的我”对“他我”的主动选择。必须了解“他我”作用“他我”,在“他我”之中才能成就自身,这就是“深深的我在广的我中”的道理。笔者认为,朱自清反复阐述的“广的我”或“他我”即朱自清“三此”中的“此我”的真正含义,也是“此我”超越自身局限走向永恒存在的唯一途径。
世界纷繁复杂、良莠不齐,“此我”在他的世界中汲取哪些养料滋养自身,才可能拥有美好的未来?朱光潜在《淡美》一书中道:“悠悠的过去只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我们所以还能认识H{来这漆黑的天空,全赖思想家和艺术家所散布的几点星光。朋友,让我们珍重这几点星光!让我们也努力散布几点星光去照耀和那过去一般漆黑的未来。”朱自清读到朱光潜这段话激动地评价说:“这不是大而无当,远不可及的例话:他散布希望在每一个读者心里,让你相信你所能做的比你想要做的多。他告诉你美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一半在物,一半在你,在你的手里。”朱自清认为每个人只要你愿意,你尽力去做,都可以成为那“散布星光”照亮自己与他人照亮过去与未来的人。“散布星光”是追求美好生活的象征,成为“散布星光”者是朱自清的精神追求,也是他认同的人生价值观和“此我”生存的动力。他在《低级趣味》一文中谈到做人,提醒读者不要做“轻飘飘的,所谓骨头没有四两重”的人:谈到作品,他劝告作者“不要只是迎合一般人的低级趣味来骗钱花”。他认为人生“灵与肉冲突”的问题是每个人须认真严肃考虑的课题,真正有价值有分量的人生与心灵相关。心灵生活即关注“此我”幸福问题的生活,“不是一种无关心的态度”。在《知识分子今天的任务》里,朱自清分析知识分子阶层,他认为“知识分子是可上可下的,所以是一个阶层而不是一个阶级”。在他的理解中,“上”者,即追求真善美,立志做“散布星光”照亮黑暗的人;“下”者,可谓“帮闲帮凶”为一己私利活得没有公平正义原则,没有“四两骨头”的人。从朱自清对人生价值的评价看,“此我”的生存不是盲目走向生活,投人世界,他必须有所判断、有所选择、有所拒绝。当他的选择符合了人类进步事业的选择,符合了人类追求真善美的原则,他的人生才可能被光辉照耀,他才有可能点亮自己,温暖他人从而装扮世界,“此我”才有可能融入无限的光明之中。这是朱自清对“此我”的内涵所做的进一步补充。
“此时”连着“彼时”
“此时”在朱自清的理解中,即属于当下眼前“极短的现在”,也关系到无限的过去和未来。“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
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这是朱自清在《匆匆》一文中对“我们”度过的日子所做的深刻反思。邓晓芒认为:“海德格尔把不朽的哲学基础的时间个人化当下化了,使之成为一种‘内在时间意识’。”朱白清在思考时间的性质及如何驾驭时间方面,深受西方哲学思想影响,他把反思虚无生活的重点放在了认知和把握时间的主体上。他认为:“我们”的日子之所以去了就永远去了,人生如梦幻般空虚,原因在于主体认识时间把握时间时出了问题。在《刹那》一文中,他不仅为“我们”度过的令人畏惧梦幻般的人生找到了失败的依据,同时也为“我们”提出来解决问题的方案。他明确指出,“我们”的日子原不是流水般存在的时间,日子可以去了再来,只要认知把握时间的主体能够将自己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置人每一时间段,只要我们认识到人生意义和价值与点滴积累的关系,明白人生的意义与价值不能用“总解决”的办法,“须随时随地的去体会”,明白“大人格”、“大人生”也“须零碎去解决”的道理,时间对于“我们”就会露出温和可亲的一面,就会伸出友好的手牵着“我们”伴随它经历所有的日子。在朱自清的认识中,“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的生活态度之所以不可取,在于“我们没有将时间转化为历史”。我们荒废了今日,就意味着失去了过去,所以过去的永远过去了。这看上去像时间在给“我们”过不去,实则是我们轻视了时间。人要想拥有过去,回想过去时,过去就能以实在的物的形式出现在眼前,办法只有立足于今目。立足于今日即将“全人生的意义”、将“好好的生”的理念贯彻于每个当下,让“全人生的意义”及“好好的生”的幸福感常在“此时”呈现。朱自清认为抓住“此时”、努力于“此时”的人,才可能渐渐融入人类的历史和未来。他说:“这种历程的满足,便是我所谓我生相当的意义与价值,便是我们所能体会的刹那间的人生。无论您对于全人生有如何的见解,这刹那间的意义与价值总是不可埋没的。”丰子恺在《渐》一文中,引用英国诗人布莱克诗说:“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朱自清说:“倘若说人生是不朽的,刹那的生当然也是不朽的。”在朱自清的时间话语中,不朽和永生的关键在于主体要在刹那里有所作为,即努力成为“一粒沙”或“一朵花”。当然,“一粒沙”、“一朵花”皆象征,这个比喻告诉我们成就一番事业就像绽放一朵花,非一日也非一人善恶之功德。谁都知道花的成长、绽放需要多种元素――水、空气、阳光、土壤等。人成就有意义的事业,也需要与人合作。与人合作即认识前人对我们的意义及我们对后人的意义,即做攀登巨人肩膀及在巨人肩膀向上攀登的工作。在《论自己》一文中,朱自清耐心地阐述了这个道理,他说:你想“顶天立地”,想“与万物并生”皆没有错,这都是永生的通途,皆可谓“看得远,想得开”。但怎样实现这些美好的想法呢?怎样“把得稳”自己走好这条通途呢?这需要了解世界、了解自己生活的时代,在了解世界和时代的同时,也就了解了自己,了解了自己也就明白了自己能做什么。一旦看到了世界之大之无限,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及有限,但又不放弃自己的位置,甘于做默默无闻的小事做“刹那”的努力,自己永恒的生便有了希望,因为“自己是世界的时代的一环”,没有“脱了节”的一环。在《文人宅》一文中,朱自清从我们对已故名人屈原宅的态度看到了我们生活的仓促与浮躁,看到了我们抛向未来的一丝令人忧虑的前景。从莎士比亚、济慈、迭更斯等名人故宅皆由私人出资保护这一细节,看到了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留给世人留给未来的希望之光。在《淡美》序言里,他对朱光潜有关读者阅读价值的评价大加赞赏。朱光潜认为“一首诗的生命,不是作者一人所能维持的”,读者的“情感和想象力”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一首诗的生命。”情感是生生不息的,意象也是生生不息的……所以一首诗是做不尽的。”朱自清从朱光潜“欣赏即创造”的评价中,认识到“艺术虽与实际人生有距离,与整个人生无隔阂”,也即诗的生命与诗人的生命与欣赏诗的读者的生命异体同生。朱自清总是站在人类历史的高度用整体全局的眼光观照个体的生存,所以他的“此时”说蕴涵着过去与未来的“彼时”。这就是他“此时”的内在含义。
“此地”通往“他地”
钱钟书在《休谟的哲学》一文中说:“休谟只注意到时间的succession(连续),而没有注意到时间上最重要的两个现象――simultaneitv(相同点)与‘绵延’。”从朱自清对“刹那”与“永恒”时间关系的理解看,他已认识到时间的每个点都可以联系无穷的线。那么与时间不可分割的空间,当然也可以由空间上任何一点通往无穷的面。人的生存能否拥有无穷的时空,关键看能否在“绵延”的时空中找到并做实做好属于自己的“点”(“三此”)。在《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一文中,朱自清说,许多人想见识广大的世界,想具有世界眼光,从而扩大自己的人生,于是,他们计划去看“珠江的繁华”、“蒙古的风沙”、“南京六朝的烟水气”、“俄国列宁的墓”、“南美洲莽莽的大平原”、“北极的冰天雪地”等。热情地设计之后,遂不幸地想到自己的“穷措”,终于只能“过‘屠门而大嚼’而已”。在朱自清的叙述中,这类人的人生显然可悲。可悲之处不在钱,而在他们心灵的问题。他说:“精神一到,何事不成!”这些人在朱自清看来,太呆板缺乏灵性,他们不懂“足不出户,心尽会日行千里”的道理。谈到心的旅行,他向我们指点古今中外,“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保存宇宙内的思辨玄想之兴趣,……总是哲学事业的一部。”“……哲学的生活是幽静的,自由的。”“哲学的潜思就是逃脱的一种法门。”朱自清认为“神思”、“玄想”、“潜思”对我们扩大自己生存的世界作用非常大,这三方面的思维能力一旦融入我们的心灵,我们就可以从有限的一点旅行至无限的时空,不仅可以游遍地球,还可以“到火星去”,到“太阳系”以至“太阳系外”,到“和我们隔着三十万光年的星上去”。“心的旅行也不以存在的世界为限!”蛳‘上帝的乐园”、“神活的世界”,还有吴稚晖先生描述的“大同世界”皆可造访。朱自清认为,心灵中的“神思”、“玄想”、“潜思”可以让人找到飞翔的感觉,让人生从有限中超越出来获得自南,但自由不是胡思乱想,不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自由为了摆脱个体经验的局限进入无限时不能失去理性的约束,他告诫我们,在放飞心灵时不要忽视了“向导”,要带上它,依靠它。朱自清不愧是位理性的人,在海阔天空、古今中外的畅想中,他也没有丢失宝贵的理性,因为他深爱自由,“自由正是理性的本性”。朱自消所谓心的旅行的“向导”即书籍(他人的经验和思考)。他说自己爱喝茶,但“喝
茶”和“读新书”比起来,“读新书”让他更高兴,“读新书有如幼时看西洋景,一页一页都有活鲜鲜的意思;又如到一个新地方,见一个新朋友”。除此,各种笔记、尺牍、日记、野史和逸事,在他看,也都是让人感到“可亲”、“招人人内”的东西,“在它们里”,可以“见着活泼泼真实的人”。“旧有的《世说新语》,新出的《欧美逸话》”,也使他获得满足感。心的旅行他尤其推崇《游记》,他说《游记》对那些“穷措”者,可以作为代替“旅行之一法”,这种办法,“从前的雅人叫做‘卧游’”。从《游记》里心游,“可以知道异域的风土人情:好一些还可以培养异域的情调”,他说自己读这类书时,为了舒服痛快,“常复仇似的读完”。
总之,朱自清认为人有了心灵的追求,及“神思”、“玄想”、“潜思”的能力,凭借书籍的引导,他就可以从有限走向无限,做一个超越时空的自由人了。这就是朱自清“此地”的内涵所在。
通过以上对朱自清“三此”时间观的分析论证,可以使我们认识到朱自清时间意识的自觉性。他强调要想使“此时此地此我”统一为通往无限的“刹那”,“此我”是关键点,只有“此我”积极主动地融入人类社会并追求崇高的人类精神生活,“此我”才可能化物理时空为生命时空,他的时空才具有了价值与意义。马克思认为:“人的自由发展就是个体的生命运动节律与物理运动节律、社会运动节律的和谐。”朱自清对“刹那”即“永恒”的思考和阐述与马克思关于人如何通往自由之境的理解和表达可谓殊途同归。用朱自清提出并倡导的“三此”时间观,对比我们现代人的生活,就会发现许多人生存的时空中,物的因素远远大于精神的因素,对名利的追求和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对精神生活的要求和在意程度。谈起牛顿,许多人钦佩他从苹果落地发现了“万有引力”的聪明,其不知在那个幸运的苹果落地之前“万有引力”早已深深地吸引着牛顿。许多香客倾一生之力在香火中跪求高人保佑,却不知通往永生之门的钥匙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孟建伟在《论科学文化》一文中说:“伽利略、笛卡尔、牛顿、爱因斯坦等之所以伟大,不只是他们在某一方面有所突破和贡献,而在他们是哲学家式的科学家。”在朱自清的时间话语中,牛顿等科学家生命的意义不仅表现在科学技术,也表现为他们对人类生活及其前景强烈的责任意识,正是这份敢于承担的责任意识,使他们得以超越自己生存的“此时”、“此地”,在人类社会历史的层面实现了人之为人的永恒的价值。与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等对比,现代人被眼前名利诱惑得已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这些由大胸怀大人格实现的“大人生”,对许多现代人来说已成为非常遥远奢侈而可笑的生活了。他们纯物化的生活不禁让人想到箫红在《生死场》一书中,对那些不幸的奴隶似生存着的人所作的深刻评价:他们在忙着生忙着死。一旦生即死,生就成了荒谬的否定自身的存在,这样的生与朱自清倡导的“刹那”的“生”何止天壤之别,所以我们要通过朱自清的“三此”时间观对现代人的物化生活做深刻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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