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山散文
“明年春天再去爬山,妈,明年春天什么时候来到?”小儿每天念叨着爬山,念叨着明年春天。“明年春天”一转眼就变成今年春天了。
山青水秀太阳高。三月的春色里,我带着小儿来踏青扫墓。山脚的黄土被大量开采,山体渐渐失去往昔的风采。一进山,小儿立刻兴奋起来,又是拉着我冲向那些又陡又峭的山坡,执意要我陪着他一起攀登,怎么劝说都不听。
这下又打乱了我记忆中的路线图。惟一的断桥标记被无边的荆棘和高过头顶的杂草遮蔽得无影无踪了。
漫山遍野的荆棘,热情好客,在你脸上手背上吻出一道道血丝,缠着你绕着你,让你寸步难行举步维艰。
父亲母亲,我这次又迷路了,迷失在无边的荆棘之中。我从小到大再到老,都象个迷路天涯的孩子。寻找你们真难,一旦寻见了,下山却不难,只要踏上踩过的荆棘,一下子就能到达山脚。
我们在荆棘丛中上下左右苦苦探索,手与脸被荆条划出一道道血丝。然而不退避,不畏缩。既来之,就继续。
山草枯荣参半,毕竟冬天的脚步还没走远。既便枯黄,也是热热闹闹挺立着,有待更浓情的春风把她们复苏吹绿。
没有镰刀,如何披荆斩棘开劈一条向上的路?只有奋力抓住杂草和荆条攀登而上。“男子汉大丈夫!不后退!不向下看!既然你选择了陡峭,就得勇敢面对!”隔着高过头顶的杂草和纵横交错的荆棘,我冲着呀呀叫疼的小儿吼着。
几年前我形单影只远在天涯海角,日夜涰饮思念的苦酒。那些日子,每次夜晚从海边散步回到宿舍,我总要打开电视一遍又一遍观赏着惊心动魄的野外求生……眼前这情景,也真象野外求生。好在此山干净,没有虫蛇出没,只有风吹草动芳草萋萋。
一座座坟塚隐没在杂草丛生的大山里。墓碑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都是父母生前经常念叨的乡里人家。从前有血有肉有故事活生生的前辈们,如今与父辈共眠于这碧水青山。死去何所为,托体共山呵。
一座座坟塚形似母性繁殖器官。皇天后土,滋生万物。那微微隆起的坟场就象母性的胸怀。这里是父辈的第二次出生地,是他们的第二个故乡,他们的生命在这里重生,从这里通向永恒。
小儿在纵横交错的荆棘上一脚踏空,滑下了山坡,幸亏一撮荆棘用热情的手臂挡住了他。
“没事吧,让你长长记性!以后不要有事没事揣着妈妈到处爬坡,你以为这里的坡容易爬吗?”
我伸手把他拉了上来。还好,只是手背多了几道血丝。经历了这次滑跌,让他乖巧了一点,不敢再莽撞了。
寻寻觅觅无果,正当我筋疲力尽灰心丧气很想放弃的时候,与往年一样,突然间眼前一亮,父亲母亲的坟,就出现在旁边不远处。“找到啦!爸妈!我永恒的思念!”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女儿眼中的父母却是别样的,是普天下最好的。我的父亲母亲有什么与众不同呢?父亲英俊善良心肠柔软。他经常读报纸给目不识丁的母亲听。记得有一次他边读边流泪,最后泣不成声读不下去了,连母亲也跟着他在流泪。奇了怪了,我走过去探个究竟,才知道他在读林觉明的与妻书,一封世界上最凄美缠绵的生死情书。我说爸,你有那么夸张吗?我的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讲解过了,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没想到父亲嚯地站了起来,怒发冲冠(不过他从来不戴帽子),他气得五官都挪了位置:“你们的语文老师良心有问题!面对这么悲壮凄凉的故事,竟然哈哈笑?对得起革命先烈吗?!”他伸出手指狠狠点击我的脑袋瓜,好象是我的错一样,吓得我躲到母亲后面。
“是的,良心有问题!”母亲也跟着忿忿不平的。母亲一生气,眼睛就瞪得老大。我这辈子最遗憾的是眼睛不像母亲,否则我也算得上半个美人。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发现母亲身上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听见母亲的对头人暗地里说什么“蛇精蛇精”,才发现母亲的左手大拇指确实像蛇。问之,出自娘胎,先天的,无可奈何也。母亲的大拇指硕大僵直,不能活动,指关节异样地突出,象蛇头。就这么一丁点缺陷,一点也不碍事,既不影响健康也不影响她勤劳的美德。
眼前,我们得先在父亲母亲的坟场上歇息歇息,把手袋里的面包水果拿出来充电充电,然后才能开始拔草清理坟场……
真是亏疚!父亲走后第六年,我才每年一次从省城回来上山扫墓。第一次是由于奇耻大辱,第二三次是由于辛酸无告,第四五次还是由于辛酸无告。今年还算行,没有一到父母坟前就哭诉不停。我想他们的在天之灵若看得见我的状态,定会满得安慰,毕竟我成熟了点坚强了些。
下山的路是那么顺溜,上山却那么复杂,只因第一步失误,不按标记走。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下山时候,我每走一段山路,就往后拍下照片,发送给远在天涯海角的姐姐,告诉她别走枉路,记住先找那一截断桥,它就在父亲母亲坟墓的左边不远处,找到它就能顺理成章到达目的地。还有,哪天上山扫墓记得戴手套口罩别穿裙子,荆棘多情也无情哟。
远方的姐收到山景照片,一眼看到父亲母亲的坟,就伤心流泪。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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