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空头转学证明散文
那是全家被遣送农村也是我初中毕业的那一年。那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年代,深秋的季节,遍地铺满了枯黄色的落叶。父亲被关在牛棚里四年零九个月,放出来时,年仅三十多岁的父亲,头发却白了一半。
当时我正在焦急的等待升入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升入高中是我日思夜想的事情,可那时的农村连小学教育都普及不了,我所在的那个村子,上学的只有三五个男孩,女孩更是寥寥无几了。在当时看来我能念完初中,已经够奢侈的了,更何况我还只是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盼望已久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发下来了,我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落榜。当我哭着找到校长时,校长摊开两只手说:“这不是秃头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还用问吗!你爷爷是地主,你姥爷是富农,你爹是右派。这‘地富反坏右’,你占了三份,你还梦想上高中,真是异想天开,死了这条心吧!再说现如今,学校的大门是为贫下中农的子女敞开着,这百分之十的录取比例,就是下碗大的雨点也淋不到你。你就安心下地干活吧!”校长的一番话,如一盆冷水浇到了我的头上,我的心被冻结了。我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放声痛哭,两天两夜不吃不睡不见任何人。
第三天,当妈妈撬开房门进屋时,发现我正在发着高烧,妈妈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孩子,是我害了你,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把你送给龚娘了,那时她家没孩子,我已经有了你姐,生活又困难,她一心想把你抱走,她家祖宗三代都是贫农,可我就是舍不得。唉!”从此我沉默不语,有时独自流泪,有时不知不觉就来到初中的教室窗前,站在那棵老柳树下面,听老师讲课痴痴不肯离去。那些天,家里被愁云笼罩着,没人多说一句话,没人敢提上学的事。每当那几个学生背着书包从门前经过时,妈都要赶紧把窗帘拉上,一边拉嘴里还不停地叨咕“这该死的太阳真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天,我站在教室外面的柳树下面听老师讲课入迷,别的同学放学回家了,我悄悄地走进教室,坐在我原来的座位上,天黑了也不想回家。
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了,我原来的班主任,李老师走了进来,他对我的遭遇深表同情,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并一定要亲自送我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哭诉着渴望上学读书的愿望,李老师默默地听着,不时的叹气,最后说:“孩子,别哭了,我要想法子帮助你。”他问我外地是否有亲属当老师,我说有个舅舅是高中老师,他说这就好,问题解决了。
李老师把我送到家里后,父亲象见到救星一样,紧紧拉着老师的手,请老师帮忙让孩子继续念书。父亲和李老师谈了很长时间。送走了李老师,我看见父亲脸上满是泪水,但却挂着笑容。嘴里不停地重复,“好人呵!大好人,这年头也还是有好人,这李老师就是一个天大的好人,他是我们家的救星!”
第二天,李老师又来了,他悄悄塞给父亲一张纸,那是盖着学校大印的“转学证”。李老师在他的权力范围内,私自为我开了一张“空头”转学证,为的是让我“曲线入学”。直接转入舅舅所在的学校读高中。李老师走了,望着老师的背影融入落日的余辉,我双膝跪下,泪如泉涌。老师呵!为了一个普通的学生能继续读书,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您没考虑后果吗?
在一个严寒的冬季,外面飘着雪花,北风呼啸着,天空一片迷朦。我独自一人离开了家,到千里之外的舅舅家去读高中,那一年我十五岁。十五岁的年龄不懂什么是青春,只知道读书可以改变命运。迎着漫天的风雪,极艰难地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怀里揣着那张从此改变我一生命运的“空头转学证”。
在读高中的三年里,我不敢写信,不敢回家。怕他们知道我在外地继续上学,追究起来连累了老师,直到我高中毕业,带着满腔失落一怀惆怅回到家里。当我急切的问起李老师的情况时,母亲凄然地告诉我,李老师走了,听说是去了南方的一个小镇,大概与那张转学证有关系。我到处打听李老师的详细地址,遗憾的是没人知道,都知道他去了南方的一个小镇,是犯了错误被遣送回原籍的,没人清楚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众口一词的是李老师可是一个大好人,他不该犯错误。
我的心从此不安,徘徊在学校门前,学校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教室的墙皮层层剥落,打碎的玻璃窗糊着厚厚的牛皮纸,门前的那棵柳树被伐掉了,学校里再也不见李老师的身影,他真的又回到了南方的那个小镇。为了一个想上学的孩子,他开出了那张不该开出的转学证。
默默注视着那棵被伐掉的柳树,重又长出了新绿,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那新长出的嫩绿嫩绿的柳树呵!是恩师留给我的记念吗?面对嫩绿柳树旁那粗壮的老树墩,我又一次双膝跪下……时间匆匆而过,记忆的年轮已经增加了二十五圈。
算来恩师也已经六十多岁了,也许他早就忘了这个曾受过他恩泽的学生。可我则无论如何忘不掉,怎么能忘记呢?为了我,恩师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可我无以报答,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办法对他说。
为了报答,为了感激,我报考了师范,选择了老师这一职业。为了纪念,为了寻找,也为了今生不再有遗憾,我写了以上的文字,但愿恩师能够读到。
学生为您深深的祝福,祝您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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