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里的“乖人”青头阿三故事
“乖人”青头阿三
青头阿三,真名叫岳青云。家里排名老三。人不算高大,一米六五的身材,一头浓密的头发,天天要到灶台上的菜油罐口上,沾油揩头发,头发天天梳得油光锃亮,队里有人打趣:苍蝇躲上去也会打溜。一件蓝卡其上装,一条哔叽昵裤子,穿在身上毕毕挺,线条根根清,着一双翻毛猪皮鞋,走在路上蛮威风。
阿三那年也有二十九模样,爹娘已过世。他的哥啊弟啊全都成了家,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早已分灶吃饭。他一个人,睡在正房边的屋耳朵里过日子,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手脚活络,就是不肯做生意,队长派伊出工,他眼睛一瞪,对队长说:队里一角八分一个劳动日,只要脑子不进水,就不会到田里做生意。格句话,得罪了队里的人,大家都封他是“乖人”。
“乖人”不肯出工,三天二头到外头去混,队里人就取笑他:走在外头屁股旋了旋,屋里床上呒得被和席。阿三不顾,只当耳边风。时间一长,居然混出了点“幻花样”。
队里的人家为了挣点零用钱,都在自留地上种西瓜,每个夏天,都到近上海的松江、朱泾等镇上去卖西瓜,那边城里人收入高,瓜价也高,又好卖,就是有不少街头混混的小瘪山(注:上海方言,小混混)吃不消,不出钱白吃瓜不算,还要无事找事打人,好多胆小的人不敢去那里卖瓜。
那年夏天,阿三帮隔边邻舍“老实头”宝根到松江卖西瓜。二个上海小瘪山问西瓜甜不甜?宝根老实,为了早点卖光西瓜,连忙说:瓜是好的,包熟包甜,不甜不要钞票。瘪山存心扳叉头,专挑拣生不拉几的西瓜,称好份量,当场打开一只白蒲瓜(不熟的瓜),嘴里叫着:格乡巴佬骗阿拉上海人,打死伊。话音刚落,一手抓牢宝根的衣领子,举起拳头要打,宝根从来呒没经历过格种场面,吓得二条腿象弹被絮弓,闭着眼睛准备吃拳头。这时,阿三急了,转身过去,在瘪山的肩头猛地一拍,说:大哥,慢慢叫。瘪山一看,自己身高马大,混在此地码头三四年了,从来没有人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顺手放过宝根,倒想看看今朝格“乡巴佬”有啥“三脚猫”(本事)。
“侬只小浮尸,准备那能?”瘪山眼睛睁得象只电灯泡。
“算啥那能,你比我们俩都要高出一个头,要打我们二个,不就是大人打三岁小囡,有啥稀奇?侬要有种气,寻个比你还要大的码子,打得过,才叫有真本事,不相信是伐,你街头随便找个打给我看看”。乖人的喉咙比瘪山叫得还要响。
乖人喉咙一响,整条街上的人都过来看热闹,几十个人围满了宝根的西瓜摊,瘪山朝四周一看,确实寻不出比自家个子高的人,再讲呒没错头那能随便打人,想教训这二个阿乡一顿,旁边围满了人,腾不出地方,只得自找台阶:
“侬只小浮尸,讲闲话本事有一套,今朝算侬运气好,老子不动手,格只烂西瓜那能办?”
“阿呀,大哥,格叫不打不相识,西瓜嘛,阿拉家里种出来的,比如藤上多生二个了,赔侬二只瓜,阿拉乡下人上路(方言:友好)伐?”乖人立即转过脸色,和瘪山称兄道弟起来。
“上路喉,是个兄弟!”瘪山一看有小便宜好搭,也就顺水推船。拎着瓜就走,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在乖人的肩膀上一拍,开口说:
“今天,咱们俩是兄弟了,以后到松江镇来卖瓜,碰到定头货小瘪山,你咳一声,兄弟我给出头,没有摆不平的”。
乖人是连声道谢,点头称是。真是虾有虾道,蟹有蟹路。乖人就凭瘪山格句话,整个夏天,他陪队里的人到松江卖西瓜,没有碰到一个无赖作对。这在队里人面前,青头阿三也威风了一把。
几个月后,青头阿三混到了隔边海盐县,搭上了那里一个生产队的妇女主任,名字叫象英。丈夫过世半年多了,正要想找对象。认识青头阿三后,晓得阿三屋里呒没娘子,心里就多了根心思。见阿三身上码张蛮挺刮,就问阿三屋里的情况。阿三顺口说,家里房子八底七楼,自家兄弟三个。女人套近乎,就说:弟兄多,好办事,房子也没要求,只要有住就可以了,人好顶要紧。”
“到底是当干部出身的,讲话有份量”红头阿三顺势捧着,二人越讲越投机,最后谈到了结婚。俩人商量好了,准备来次时髦的旅行结婚,没过二天,女人就安排好了前夫家的事,回娘家跟父母道了别,小二口甜密密地走上了旅行结婚的旅程。
二人先上苏杭,再进上海,游玩了七八天,青头阿三掏空了自家口袋的钞票,就连新娘袋里的钱也化了个精光。回到自己县城时,二个人四只袋只能够买到回家的轮船票了。
丑媳妇难见婆娘。象英跟着青头阿三来到家门口,一看。哪里有七楼八底,只有一间小草棚,便问青头阿三:
“你骗人,做你个大头梦,那来的八底七楼?
“红头阿三不慌不忙说:呃,我说的是家里七个地方滴水,八个地方漏光,格就叫七滴八漏,我是实话实说,你自己拎不清,怪啥人?
打退堂鼓回家,象英身上已经呒没钞票,再讲回到屋里难见爷娘,想连夜出走,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连问路的人也寻不着。象英是走投无路,只有落眼泪的份。这时,青头阿三来“市面”了:
“认得你格辰光,你就讲只要人好,啥都会有的,现在我就是屋小点,眼睛不看看,我人好,手脚灵光,头脑活络,做干部的,都是手电筒,光照人家,不照自家。
“以前是一个人,做死也没啥希望,眼下你进门了,我阿三以后什么都会有的,再说,我们俩个,施行结婚半个多月了,生米做成熟饭的事体,啥人不晓得,说散就散,惹得二个人以后日脚(日子),都没有脸皮出门哩。
象英听了青头阿三不冷不热一番话,也只好认了,只说:
“我们糊里糊涂在一起,也算是一段缘份,只要你以后象个人样,真心待我好,我也认了“。女人无奈地说。
“这就对了,我们以后什么都有会有的“。红头阿三说完,就抱着女人上了床。
一年后,他们生下了第一个儿子。那时,都靠生产队的劳动收入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加上阿三常到外面跑,到年底仍是透支户一个。政府号召实行计划生育,先是提倡一对夫妇只生二个孩子,阿三第二个孩子出世时,又号召“只生一个好“,鼓励农村夫妇终生只生一个。可阿三只当耳边风,只管生孩子,那女人也真能生,每年一个,一连生了五个,村干部每年到他家去送避孕药具,青头阿三总是点头哈腰,连声说谢,送药的人一走远,他就把这些东西全扔了,女人拿他没办法。年底大队干部找他罚超生的款,阿三头犟脖子粗:
“要命有七条,要钱一分也没有。毛主席老人家也说了,人多力量大,我平头老百姓,没其他本事,多生几个孩子也是为国家作贡献嘛。”阿三躺到碰着天,歪理一大套,大队干部也没啥辙,看看他茅草棚一个,家徒四壁,没啥值钱的家当,只好把罚款的数目往他队里的透支簿上挂。
青头阿三不笨,他心里也有一本帐,你想想,人家条件好,房子又大,幸福生活乐道道,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将来成家立业,只能是讨媳妇,招女婿,家家都是独生子女,谁肯离开自己的家进别家的门?阿三有五个子女,看合适的人家就上门,自家啥都不要准备,要进门的那家早就安排周到。再说,自己家透支罚款年滚年,利滚利,早已是还不清的数目,五个儿女进五家,理论上都有一半的财产,过现存的好生活,有啥不好?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到了现在,青头阿三确实过得舒坦,他们的五个孩子不管男女,全部出门成亲当“志愿军”。老二口自由自在,想到那家住,就进那家门,不想出门就在自家屋里过日脚。一到过年或家里有事,阿三门前是人鼎兴旺。五个子女五对夫妻,再加上亲朋好友,热闹得不得了,队里南到北没有一家比得上他家热闹。再算算五家人家一年的收入帐,抵得上一个大厂的利润哩!
到这时,队里的人才弄明白:青头阿三这个贼精,确实是个“乖人”。
本文标签:
[!--temp.ykp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