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美文:客家
我是一个远离家乡,客居欧洲的华人。一片白茫茫雾蒙蒙,就是我对农历春节最早的记忆——但,那并不是冬雪。我来自台湾客家庄,那是一个好温暖好温暖的地方啊。整个灶下,整个厨房,都是一片白茫茫雾蒙蒙,这就是我对农历新年最早的,也是唯一的,属于家乡的记忆。
那时,我小,还处在要大人看顾的年龄。父母亲都在遥远的大城市工作,我还不能上学,所以,在外婆那儿寄养着。只要外婆厨房开始蒸“粄”,香喷喷甜丝丝的味道就随着白茫茫雾蒙蒙的水蒸气飘散到三合院的每一个角落,那时,也往往是爸爸妈妈开开心心,从大城市回乡下探望孩子老人的时刻。对那时年幼的我来说,父母就等同穿上鲜艳衣服,来家里拜年的客人。而家里桌上,柜上,任何一处地方,都将被各种口味的“粄”占据得满满的。粄,那可是给每个到家里过团圆年的客人,最美味的待客食品;粄,也是每个离开这个家重返大城市,接着打拼又一年的游子,最佳的伴手礼了。
我从小原不知道,过年是要包饺子来吃的。对我来说,那个家,那属于家乡记忆的那些年呀,就是蒸得雾气腾腾的各式粄所勾勒而出的温馨岁月。客家人节省,平日难得会有粄出现在桌上,就只有过年,那就是客家粄最“澎湃”(客家话:丰盛)的时候。我那时年纪太小,对看日历数日子全无概念,只记得我的客家“假婆”(客家话:外婆)用她那双总是沾满乳白色米浆的手,掀开灶上那叠得老高的蒸笼时,白色的水雾,就像银花花的流光,瞬间划亮了阴暗潮湿的厨房。我也记得我总爱在那时缠着她老人家问,奶奶,好了吗?好了吗?然后奶奶会默默地笑着,利落地把蒸熟的粄拿出来。
有发包,菜头粄,红豆粄,甜粄,水粄。这么多粄,从不担心吃不完,因为家里过年,奶奶向来是不锁门的,她让大门开开,四散远方打拼的儿女归队了,其中就包括我父母;或是亲戚朋友来拜年的,所以过年时家里就是好几天的流水席。对我来说,过年就是代表着,家里突然来了好多客人,热热闹闹的。
而奶奶绝不让来家里的任何一个客人空肚子回去,她总是能将家里堆积如山的各种粄类食物,化作餐桌上多变而美味的佳肴。就拿菜头粄来说吧,其实就是客家人的萝卜糕。这样一个简单的年糕,也不过就是白萝卜丝糅合米浆的单纯滋味罢了,但我奶奶却可以让来家里的客人吃到多重的好滋味。
而过完年,客人准备回去了,奶奶一定还会把每一种粄都给塞上,才肯放人。我父母要回大城市了,行李都装满了食物特产,她还要拼命再用发包填满每一个缝隙,才肯罢休。发包是体积最小的粄,小小圆圆的,像一个个笑得咧开的小嘴儿,奶奶一边塞还会一边说:“多带一点发包回去呀,包你们一年发,一年发呀!发包,包发哪!”
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在那个家里,在那个灶下,挥着汗,尽心尽力蒸着粄,只为守候儿女归来,只为招待亲友拜年的奶奶。如今,我在异乡身为客,家,又在哪里呢?只能在白茫茫雾蒙蒙的风雪中,追忆还在梦里的,那一份属于白茫茫雾蒙蒙的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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