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路随笔

乡间有条小路，宽仅尺许，没有名字。从我记事起，它便从我所住的村边河泊里的山脚下顺着山坡地势一路向上曲折蜿蜒，然后连通父辈们耕耘着的土地。它没有经过任何修筑铺垫，完全是乡人们为了去田间劳作方便而用自己的脚步随地势自然踩出的一条小路。小路到山坡地势陡峻处仅只可容一人通过，倘若有两人正好相向走来，则一个人就需要先找到一处可以容得下自己脚站立的土坡上，让另一个人过去，自己方能安然走过。然而正是这样一条无名小路，却埋在我记忆的最深处，因为在这条小路上曾记录下我许多美好的童年时光。

乡间的小路，自是没有章法的，只随地势就近方便而为。因镇内田地多是山坡地，自然不可能象平原的农田一样成为规整的几何形，那沿田边经过的小路也就不可能成为阡陌纵横的样子。即使这样，那条乡间小路也依了各家地势被乡人们踩得四通八达，不论它怎样曲折，总会让你的脚步随它找到尽可能短的距离走向自家的田头。它是一条连接着家与田之间的纽带，通过它，人们春种秋收夏播冬藏，在播撒希望与期待丰收的四季轮回中走过无数岁月。

我初识这条小路是随父母去田间劳作。那时我们尚小，父母在去田间劳动的时候只能把我们领去，然后放在田边地角任我们自己玩爬，或是捉上一只蚂蚱用狗尾巴草穿了放在我们手里玩。那些玩的细节现在已经是忆不起来的，但父母从田地里劳作完回家的过程却让我感觉异常的美好，父亲每次去田间劳作时都不会空着手去，通常他的肩上会荷了一副挑担，然后挑一担自家旱厕的粪去倒在自己家的田里，作为农家肥来使用。等劳作完回家时那副挑子自然就是空的，这时父亲会忘了在田间劳作的辛苦，将那挑子两头空着的藤筐内放进我和弟弟挑着往家走，他和母亲边走边说笑着，还不时故意将那副挑着孩子的挑担上下来回颤上几下，我和弟弟坐在那挑子的藤筐里便如同旧时县太爷所乘坐的轿子一般上下起伏着，那感觉异常美好，我们便开心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快乐时光。乡间小路在父亲脚下延伸，我则在父亲的挑子筐里随他步子的走动而欢快地起伏着，顺手会扯下路边草丛中的一两枝狗尾草，沉浸在这难得的幸福里，毕竟父母经常要上班、加班，极少能照顾到我们，于是这条乡间小路也于那一刻记录下了这难得的亲子时光。其实从田间走那条小路回来时，多数时间天都是已经黑下来的，但就是在那样的暮色里，我记住了那条小路，知道它一头连着自己的家，一头连着自己家的地。家是给我们温暖的小窝，而那田地则种植着养活我们的食粮。

稍大些，我可以自己四处游走晃悠时，便不用再牵着父母的衣角随他们行走。他们不在家，我又无事可做时，我会顺着这条小路自己走上那小山坡去田野里玩。记忆中我常常是一个人去，仿佛从那时起便奠定了我以后很多年孤僻的性情，很少与人亲近交往，总是沉醉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无喜无忧。只是在那行走在这样一条乡间小路的时候摘上几束知名或是不知名的花草，捉一些各样可以把玩的小虫，抑或看看麦浪，偶尔也会坐在泡桐树的浓荫里听树上的鸟鸣。于是这原野便成了我的心灵乐园，这条乡间的小路自然也成了通往那乐园的心灵之路。我常常无喜无忧地行走在这条小路上，在那算不得快乐的童年里，寻一份自在的领地。

再大些，我们已经可以为家人分担一些家庭的劳作，比如给猪打草，于是常常会利用放学之后的闲余时光去田间堰头崖畔打猪草。于是那条乡间小路便成了我们的劳作之路，顺着它我们会到各个地角堰头找可供猪吃的各种野草，基本上每日都有定量。毕竟那猪是每日都要吃食才能长大的，而我家的粗粮细粮加在一起都不够一家人全年食用，所以要想那猪儿能茁壮成长，必定要我们想法从田野中给它找到可以代粮的食物。因为那猪不仅关系到过年全家人是否有肉可吃，还有可能决定着家里过年时的各样购物开支。于是，我和哥哥有时候还有母亲，便会在这条乡间小路上常常四处走动着，寻找各样的时令猪草，这条小路这个时候在我们的脚下就变成了一条拨草之路。

当然这条小路既然是在田野间来回交织迂回，它就不仅能通向各家的田间地头，同样也可以因为我们所走的路径不同，而可以通向不同的地方，其中便有几条是可以一直走到山脚下的。我们也会在不同的时节，因了各样的由头一年中总要顺着这些小路到南山去走走，不为欣赏什么美景或游玩，更多的时候是因了季节的不同，而去摘些时令的果子或采些野菜回来，填补一下简单枯燥的膳食生活，既能玩，又可裹腹。采的一些野菜很快就能在母亲那近乎神奇的手里变成一顿难得的美味，这种苦难生活中的记忆至今仍是我生活里的一笔财富，它不仅让我学会识别采摘了各样野果野菜，更让我从母亲那里学会了怎么利用它们制作菜肴。于是在这城市的生活中，我也偶尔会利用身边可以摘到的一些野菜给家人做一些别样的饭菜来调剂他们的生活，并给孩子们讲我们小时候的故事。于是这样一条乡间小路便在那样一段贫苦的生活记忆里在我的脚下成为一条成长之路。

再后来，我走出了生养自己的那片故土，开始一段于自己来说是重大转折的旅程，不再触抚生养自己的土地，于是那条小路便留在了视线之外的故土。直到有一天我再回去时，不用刻意，你的脚步会不由自主把你带到那条曾经的乡间小路上去。但任你怎样却也再找不到那条曾经走了千百遍的熟悉的乡间小路，曾经的农田都变成了民房，蜿蜒的小路被阻断或是改了容颜，原来路边田野里的麦浪被各样野草所替代，你再也不能依据记忆找到曾经的路时，你才会明白这变化有多么巨大。乡人也都从农民变成了非农，没有了田地，那无言的大刘山依然还伫立在那里，只是没有了它脚下昔日那广阔美丽的原野，多少总让人感觉少了许多诗意在那里。前年再回乡时，昔日那蜿蜒于田间美丽的乡间小路被一条四五米宽的算是平坦的水泥路所代替，上面不时有摩托车飞驰而过，也偶尔会有拉建筑材料的农用车或是小货车驶过，可以直通沿山坡而修筑的南环公路。有了这条水泥路人们去镇内各处更近更方便了，只是你再也不可能行走在那曾经充满诗意和农家田园气息的原野。虽然你同样可以走路散步去山边看看，但那没有了意境的孤立的山体，不会让你产生更多的留恋。我知道曾经留存在我记忆深处的那条乡间小路已经死去，不忍多看，遂离去！

我知道，小镇的一切已经随着时代和时间而改变，我也知道我离开故乡已经太久太远，我无法阻止故乡的任何改变，但我却宁愿活在自己的记忆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这无声的文字，去记录那段已经逝去了的美好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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