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散文
安素,我们还剩下多少生命?
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事可以预知,它们的轨迹清晰明确,一目了然。我自诩聪明,可算来算去终究抓不到关于世界的丝毫隐喻,算不出那未知的数字。人生旅途的长度,对我来说是一个随风流浪的谜,无从知晓。也许有一天,它飘摇得累了,就会安定下来,等待着我平静淡然地揭开谜底。
安素,大概这世上没有谁知道自己生命的长度,正如没有谁能够真正掌握命运。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那些平淡无奇、惊心动魄的巧合不断上演,微乎其微,撼人心扉的劫难不断显现,生命若不能安然度过,命运便残忍地收回它赋予的慷慨。至今我才明白,平安地看惯世间17年的风景,平安地数尽世间17年的悲欢,原来命运待我如此厚重,如此优渥。
记得你曾经说过:“南,我活不长。这种感觉充斥着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它们就像找到了一个适合的栖息之地,随后顺理成章地安家落户,生根萌芽。它们一直长一直长,遍布了所有能够触及的角落,盛气凌人地摇旗呐喊,用吹灰之力,就击破了我仅存的断壁残垣。”
“安素,”我抱紧你,“那是未来的事,别妄下言论,我们一起走,要走到遥远的生命尽头,走向荒凉外的繁华。”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我的耳边回响着大提琴安静的音符,沉稳又不失活力。我一宜忘记给你听这首曲子,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这首曲子是一个奇迹,诞生于绝境中,是最波澜壮阔的希望赞歌。相传在一次宫廷舞会表演前,巴赫的大提琴被人动了手脚,除了最粗的G弦,其他弦全部被割断。就在所有人都等着巴赫出丑的时候,他仅用了一根G弦,即兴奏出一曲咏叹调,把绝处逢生演绎得淋漓尽致。有时我会想,这种执著的希望,正是世间万物存在的根源。安素,或许我们的生命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有许多的曲折荒芜,但总有一丝丝希望在脚下等待探寻。我知道17年的路不算长,我也知道你因命运的扑朔迷离所受的苦。同样,我也知道那些劫难仍纠缠在你艰难的步履上,每走一步,便凿下不肯愈合的印记。而你,为了心中的执念,这些都一一跋涉过去了。
其实你是世界上最坚强的17岁少年。我一直都相信,相信你可以穿过茫茫的黑夜,到达光明的彼岸。
安素,今年的冬天很冷。前几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看见梧桐的叶子落了满地,墙角也堆了厚厚的一层。树枝显露出尖锐的棱角,被风吹得左摇右摆,摇摇欲坠。听着风卷起落叶的声音,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我们。
总角之年,世界仿佛如眼睛所见一样简单。夏日午后,趁大人们休息的间隙,你带着小木凳子,偷偷跑来找我。那时我正坐在繁茂的梧桐树下数洒落一地的斑驳光影。你把凳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棵倾斜的梧桐树旁,然后跑过来拉着我的衣角,手指指向繁茂的绿叶。
我抬头望去,梧桐的叶子层层交错,挡住了倾泻的阳光。夏日的阳光非常明亮,打在叶子上,剔透空灵,显现出似玉的纹理脉络。阵风拂过,如一片晶莹清澈的湖水,优雅张扬。
我愣住,因面对这样的美而不知所措。你说:“我想去摘树上的叶子。它们很漂亮,对不对?”
你是怎么爬上那棵树的?我没有看见。可我知道你不怕,你不会怕。若怕了,你就无法摘下它们。待我的视线从那层层绿叶中收回寻找你的身影,你已经在树上坐着,手中拿着两片绿叶。
“南,给你。”你把它们轻轻扔下。我仰头,看叶子在空中伴着细碎的光线飞舞。
自由,勇敢。
那一瞬间,我无比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像它们这般灿烂优美,即便只是短短的几秒,一晃而逝。
我俯身拾起落在脚旁的叶子,逆着光,遮住眼前的太阳。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手里拿着的是玉,是饱经世间风雨,吸收天地精华的灵物。
生命美如斯。两片被摘下的叶子,就算离开了生命之源,也依然顽强地绽放。
安素,我们的生命一定会更美。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没走。不论多么天寒地冻,不论多么曲折坎坷,不论多么彷徨迷茫,我们所到之处,必将是繁花似锦,烟火若瀑。
总角之年,以为世界像想象的那样简单。以为,真是一个用来形容不知天高地厚的词。这个词太会伪装,以致我们深陷她的谎言,在谎言的城堡中沉沦。
那时我们的心里都以为摘来的梧桐叶可以永远保持绽放,可以永远碧绿空灵。可惜那时我们都不懂,不懂心中的“以为”和现实的差距,不懂时间的流逝和现实的永恒。你把它们摘下来不久,甚至我们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它们就失去了原本的生命力,由绽放转为枯萎。叶茎变软,叶片变老,再无灵气。它们的生命一晃而过,成功击败了我们心中永恒的谎言。
以为,难成以为。
你静静地说:“不对。”
现实与想象的差距甚大,如今17岁的我们终于认清了现实的残酷,想象的无力。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17岁的夏天,我们又回到梧桐树下,抬头看他们绽放的生命。
你转过头对我说:“树是叶子的希望,希望一旦被剥夺,生命便全无意义,所以它们会枯萎。”
安素,我看见你的眼角有冰冷的泪光,它是尘封的希望。你曾说这希望找不到它的安身之处,只能埋藏起来。而现在埋藏得久了,当初的疯狂化为冷静,你明白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除了承受,唯有死亡才能终结。于是你平静地等待,等待希望的容身之处,或者,等待这一生的牢。
命运,汹涌得难以阻挡。
时光一泻千里,梧桐树下的我们已不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你我行走于世,印证了世间悲苦的沉,世间人情的轻。17年,我知道你这一路的艰难一路的期待。17岁,当年那个连照相都一脸严肃的孩子终于长大,终于有能力走向远方逃亡天涯。我看见你对着小时候的照片怔怔地落了泪。
但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么?我们应该相信握在手中的未来无限温暖。
安素,天越来越冷了。白昼变短,长夜漫漫。我眼睁睁地看着教室前的小黑板上三位数的开头由“2”变为“1”,心想该怎么精打细算剩下的日子。高考渐渐逼近,我日复一日挣扎在轮回的边缘,日出而作日入不息,熬过一个又一个长夜最黑暗的时间点,这也是和未来立下的誓言。违约的代价十分可怕,我被迫选择“妥协”这一条路,也是仅有的一条路。
强烈的第六感不断提醒着我希望就在不远处。
安素,我知道你也正努力拼搏。你在水深火热的高三里坚守着自己渺小的城,小心翼翼地揭着每一页日历,比我更仔细地数着剩下的日子。高考的意义一目了然,只有它可以带你走,只有它可以让你尘封的希望破土而出,重见天日。它犹如身陷茫茫大海中的你这么多年终于抓住的一块浮木,承载着全部深切的期望。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高三的第一场雪郑重地来到人间。我拉着你冰凉的手,求你陪我看雪。虽然我知道你极度畏寒,冬天裹得像个粽子却还是觉得冷,但我敢相信,你必会陪我看雪,陪我看人间。
站在雪中,我突然问起我们曾有的约定,你说你永远记得——有生之年,去看滚滚的黄沙,秀丽的江南,莫测的尘世。直到你我的生命走到尽头,还要去看东隅桑榆。
安素,安之若素。我们执手平安地度过了17年岁月,也一定能平安地度过下一个17年。路遥日久,我把一切的信任都托付于你。
阳光落在你的眉眼上,覆盖住流年里我所有的身影。
我们知道一路的彼此。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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