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时间土地-生活随笔
正月十五,打电话问母亲阿婆的丧事,母亲说:丧事办完了。
阿婆是正月初十走的。那天凌晨五点多,迷糊间突然听到阿婆女儿连续大声叫唤着阿婆,我便知道,阿婆走了!
阿婆走了,却遂了阿婆的愿。死,是阿婆早已盼望的事。
活到九十七,在常人眼里,阿婆是一个多么有福气的人!可阿婆却嫌自己活得太长,太长了。阿婆时常念叨:哎!命这么苦,早该去了却去不了。
13年春节,阿婆见我回来,蹒跚着走到屋子里来看我。阿婆囔囔着说:老天真不公平,自己儿子这么不孝,老天早该把自己带走了,自己却偏偏走不了。而我的父亲,儿子孝顺,本该到享福的时候了,老天却要早早地将他带走,不给他多活一些时间。
时间!是啊,老天为什么不能再多给父亲一些时间呢?十年八年,七年五年,就算三年两年也可以啊!老天为什么就那么吝啬呢?
有时我在想:什么是自然规律?生、老、病、死万物都不例外。可是我家对面小山上的那棵老神树却活了几百年,历经沧桑,承受风雨,老神树却苍劲依然。九十多岁的阿婆没人照料,却能独自去地里摘菜除草,也能洗衣做饭,平时无痛无病,言语清晰。而我六十多岁的父亲,突来的恶疾让他饱受了病痛折磨,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哪怕是想要安稳地在床上睡上几个小时,也成了一种奢侈的渴望。
史铁生在“合欢树”里表达对母亲故去的心情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
我想,这也许也是我唯一可以找到的对父亲故去的一种安慰了。只是,父亲不是心里太苦,父亲是太过劳累,太过辛苦了。
很多农民,如父亲,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他们在自己的土地播下种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希望一年风调雨顺,能有个好收成;他们辛苦养育儿女,只期盼孩子能健康平安,早日成家立业;他们劳累一生,勤俭持家,只为了能在自己的乡村盖上一座普通的新房,为家人遮风挡雨,为生活增加一些保障。
他们把一生都觐献给了土地,尽管土地给他们的回报并不十分丰厚,尽管土地牢牢束缚了他们的一生 ,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对土地充满了感恩和敬畏,始终默默耕耘,隐忍而坚韧。
很多农民的孩子,如我一样,对土地怀着一种强烈而复杂的感情!土地是诗意的乐园,我们在土地上尽情欢笑,尽情追逐,尽情奔跑;土地是良师益友,它教给了我们广博的知识、自立的精神、宽厚的性格、包容的品质和谦逊的态度。可是,土地也是苦痛的溯源,它让父辈们历经艰辛,劳累一生;让他们忧愁兴叹,也让他们失望、感伤。我们亲近土地、依赖土地,却也想摆脱土地,远离土地。
有时我在想:有一天,我还真的会愿意回到这片土地吗?可是我的祖辈在这里,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的童年、历史、记忆,他们都在这里啊!
正月初三,午后阳光炽热,天气温暖异常,我独自爬上了屋后的小路。小路蜿蜒向上,蜿蜒向上,便到了父亲劳作的土地:那里有父亲种下的一排排透绿的茶树,一棵棵高大的杉木,一枝枝挺立的翠竹。阳光穿透稠密的树枝,些许照射在铺满了枯枝和杂草的地面,划出一道道狭长的亮纹;风,穿过树林,传递着讯息;鸟儿不停地叫唤;蚂蚁也在路上来来回回,辛勤劳作。
我坐在松软厚实的土地上,想:我曾和父亲在这里一同耕作一同静默,一同休息;一同吃着弟弟送来的母亲做的温暖的饭菜;一同听着风,一同看着雨;一同谈着家常琐事,人生计划。
可是,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了!
“大地上如果丢失了什么东西,大概再也找不回来了。譬如一棵树,一只蜥蜴,一朵小花—《丢失的田野》 孙继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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