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善安放-美文故事
他在的时候,她并不自知;他走的时候,她恍若未闻。
爷爷奶奶的爱情,不浪漫也不轰烈,却在时光的缓缓流淌中涤过痕迹。披沙拣金,留下的是瑰宝,是我们后一辈人对爱的守望,珍视,体味。
爷爷生在山东封闭落后的小村落,他一出生,耳畔就吹响着屈辱的号角。那是1932年,日军攻占哈尔滨,东三省沦陷。我猜想,也许日军的炮火并没有影响这个小村落的安静闲远。恰如爷爷名仁笃,仁爱笃信,反倒像是和平年代的尊孔复礼。
到了1937年,爆发了史上著名的卢沟桥战役,日军在相继攻占天津、北平、南京后,又在南京展开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此时国家正值多难之秋,祖国母亲伤痕累累,遍体鳞伤。而我的奶奶正降生在这一年,呱呱坠地声音洪亮,接生婆都说极像个小男娃,曾外祖父也没有实打实的把自己第一个孩子当个姑娘养,取名茂书,且让她无病无灾罢了。
爷爷奶奶在动荡的年代成长,在贫穷饥饿中生存。这种情况直到新中国成立也没有任何转圜,爷爷奶奶作为家里的长子长女更是劳碌终年,要交公粮、出荷粮、地租,有种子欠饲料,若是留下来年的生产费用,就没有足够的口粮。
到了1951,十九岁的爷爷到了娶亲的年龄,娶得姑娘是邻村的刘姓人家,打小熟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刘姑娘眉眼弯弯,身量苗条,不骄矜,不躲懒,嫁到李家就安身立命以夫为天,除了生活贫穷,我相信爷爷跟这个刘奶奶一定过着夫妇和顺,举案齐眉的生活。
1952年,这个刘奶奶拼命给爷爷诞下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后难产去了,这对双胞胎也先天不足,家里也没钱请个土郎中,于是两个孩子还没满月也不幸夭折了。20岁的爷爷丧妻丧子,实在是人生剧痛。
也就是这一年,爷爷作为志愿军,参加抗美援朝战役。与他同行的是一个18岁的孩子,那个才18岁的孩子趴在爷爷怀里哭得凄惨,毕竟这一去,远离家乡,不知是否能像那南飞的候鸟有去有回,怕多半是有去无回了。爷爷在枪林弹雨中熬到了1953的6月中旬,中国人民志愿军配合停战谈判,先后发动两次进攻性作战,歼敌4万余人……七月份,美国签订停战协议,轰轰烈烈的朝鲜战争结束。
一转眼到了1956年,爷爷回国两年有余,随部队驻扎在即墨,大男24还没说房媳妇,急坏了我太爷爷。此时卢家有女初长成,19岁的奶奶已经是个俏生生的大姑娘了,她个性活泼好动,勤劳能干。虽然身材短粗,却也伶俐可喜,太爷爷相中这个喜庆旺夫姑娘当他大儿媳,就雄赳赳气昂昂领着我奶奶到部队去找我爷爷了。
何事?成亲。
年少的我曾有一次问奶奶,“你连爷爷一面都没见过,怎么就跟着我太爷爷去部队了呢?”奶奶只笑不语,兀的塞给我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男子,一身戎装,妥帖合身,剑眉大眼,正气朗朗。我掩嘴偷笑,不晓得爷爷年轻时候也是一个美男子呢。
不知道当时的被父母包办婚姻的爷爷有没有反抗过,即使反抗,也不能改变什么。最后就低眉顺眼的接受了这个小自己五岁的大胖媳妇。在部队的日子简单惬意,新婚夫妻看电影,逛商场,做什么都是幸福浪漫的。
也会偶尔闹次别扭,奶奶就拿着爷爷的上一个妻子说事,哭着说:“我被你给骗了!”那像是爷爷的逆鳞,爷爷气的额头青筋凸起,从大衣里掏出钱直摔在桌上,“你走吧,车票钱我出。”结婚半年后,奶奶跟着有探亲假的兵回家了。走之前爷爷撕毁了结婚证书,对奶奶说,“你放心,军婚有党和国家的保证。”这句话那么美,不亚于任何轰轰烈烈的告白。
返程奶奶晕车厉害,吐得一塌糊涂,随行的兵回部队后跟爷爷说:“嫂子晕车,难受了一路。”几日后爷爷就来信,心心念到:“听说你回去的时候还晕车了?还难受吗?”听奶奶讲这些的时候奶奶已经满脸的刀镌斧削,笑起来皱纹堆在一起,声音喑哑,目光柔柔像是要漫出水来,必须促狭了眼才能含住它。
后来的一年,爷爷去了东北守林,1958退伍复员。人间苦别离,新婚后就分离的夫妻终于相聚。生活不过茶米油盐,浪漫终会褪色,浓情渐淡,留下的是鸡毛蒜皮的争吵,也是平淡温馨的相守。爷爷还是会在每个农历新年,用崭新的牌位,一笔一画写下”元妻刘氏“四个字,奶奶也由原来的赌气翻白眼到坦然处之。爷爷经营他的粮油铺子,奶奶则在她的豆腐坊里妙笔生花。
以时间为经,以夫妇之情为纬,岁月的经纬已经穿越了几十年。
爷爷奶奶老了,年迈蹒跚。爷爷的病来的气势汹汹,多次病重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失声,进食困难,瘫痪……爷爷奶奶生养儿女四人,奶奶却从不用儿女照料爷爷,她只一人照顾爷爷,从爷爷病重到去世足足有八年,医生都说简直是个奇迹。爷爷生命后期,奶奶推他在院子里晒太阳,嘴里不提的碎碎念,晒着晒着爷爷就睡着了,睡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久。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早晨,奶奶慌乱的尖叫,人慌起来电话打不通,一股脑的心火蹭蹭往头顶冒,眼里溢出的除了焦急还是焦急。爷爷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还有意识,他只攥着奶奶的手,掰都掰不开。奶奶就想哄孩子一样,哄他松开手,去看医生。我鼻子酸楚的厉害,眼珠和着泪,溜溜打转。
我永远忘不了大家拦着奶奶不去追殡仪车,奶奶大恸失声,只一句“我跟了他56年,求你们再让我看他最后一眼。”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是永恒的旁观者,所有人,一句安慰都说不出。
呜呼!
乡关日暮,忘万里而谁归;涕泣路穷,嗟死生之虚妄,寒风梦醒深夜,缅怀不能成眠;冰雪降乎中宵,彻骨那堪驻足!
深情不及久伴,厚爱无需多言,这便是我爷爷和奶奶。
记得匡匡曾在时有女子中说;“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而我奶奶的那个人,就是我爷爷。
我永远感激我爷爷奶奶,贡献了一场“仁笃“和”茂书“从名字般配到骨子里的偶像剧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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