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大人美文

题记

很久以前，看过焦波拍的一组关于父母亲的照片，照片上配了些文字。那时候，我还年轻，我的父母仍然能劳动，但是焦波的这组照片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对在农村盘田种地供我们读书的父母心怀感激，自想无以为报，工作之后第三年，便把父母接到工作的小城与我随住，在之前和之后，写过一些关于父母亲的文字。如今，父亲与我阴阳两隔，母亲也年岁过八十。现在再看这些文字，不禁落泪，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感谢父母对我的一路陪伴。

翻看了一下关于写父母亲大人的文字，2014年后就不多了，这几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需要着手去处理，没时间也没有心情继续写这些鸡零狗碎的文字。父亲2015年9月辞世之后，也仍有很多事情压在身上，时间是腾不开了，但更主要的还是心情。当生活的重担压过来的时候，要挺身去接住它，自把父母亲接到家里与我同住的一天，我便是家中的顶梁柱，便是家中的主心骨，对于生活的馈赠，我不抱怨，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心平气静的接受，需要化解的就花时间和精力一一化解它们。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把家里的厨房交由他打理，他做什么我们全家跟着吃什么。更多的时候我是依赖于父母亲大人的，但是细想起来对他们的关照似乎不多，只是从经济方面给予保证，至于如何才能把身体调养好，我还真没有教过他们。母亲年轻的时候，是胖胖圆圆的体形，感觉体质比父亲的要好一些，但是长年过度劳累，伤了她的身体，风湿病、头痛病、胃病叠加在她的身上，让她的笑容不再舒展。我知道很多当农民的母亲也和我的母亲一样，她们用自己的青春年华和身上仅有的力气去付出，换来儿女的成长，她们没有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她们过一天是一天，很少设想未来会怎么样。随我同住之后，母亲是彻底歇下来了，但是她的身体已经被淘空了，轻度脑梗，小脑萎缩等病症都开始在母亲身上出现。那一阵子，母亲基本就是一个季度住院一次，出院之后花两个月慢慢恢复身体，接着又生病住院，可那时有父亲照看，也没觉得有多苦多难，心想把母亲交给医院就完事了。

直到父亲辞世之后，才想着要怎么调理母亲的身子，想想从来没有想过给父亲调理，心里又难受起来。

留意这些事情的时候，开始有人在身边介绍各种各样的保康品，似乎每一种功效都特别好，自己也很惶然，不知道该挑选什么样的产品给母亲服用。后来经朋友推荐，又听到身边人死向生转的故事，就开始买来白藜芦醇给母亲服用。

还好，白藜芦醇的味道母亲能够接受，而且每天不需要大量服药，母亲也能接受，于是在我的监督下，母亲开始与白藜芦醇结缘，一服就到了现在，许是真的有功效，母亲的身体渐渐调理过来了，从以前每年季度住院，到半年住一次院，直到近两年，母亲基本没有再进医院住院了。这是母亲的福祉，也是我们家的。好像她老年痴呆的症状也停住了脚步，没有再继续加重的样子。但是母亲的体重，已经减得太多了，老家的人每每看到母亲之后便会跟我说，你妈妈太瘦了，不过说话的人多数宛转，又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嘛，瘦一点好。是啊，母亲以前胖胖圆圆的样子多可爱，是我，把母亲都养瘦了，瘦得像一页薄薄的纸一样的，有时候，我一把就能把她抱起来了，像她小时候抱我一样的。

有空的时候，偶尔带着母亲和孩子随意走走，每次走不远，都在家附近，有时候带她们去看新修建的城市新貌，有时候带她们去看花，有时候带她们去看庄稼，出门在外的时候，母亲也会问东问西问这问那的，但是回来之后，她便忘记了刚才到底是去了哪里，看见过什么东西，她的脑子里，好像随时有一块橡皮擦，抹去她的来时路，又抹去她的身后路，让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即时的原点上，这块橡皮擦的功效也非常强大，从现在开始，一直在涂抹她的历史，擦干净她身边的人，只有我们几个亲人，强固地围守在她周围，橡皮擦擦了又重新出现，不断出现，随时出现，所以她还勉强记得。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呆在家里，母亲把每个房间来回的走，走了一遍又一遍的，孩子做作业，玩她的游戏，我看书，看电视剧。

只要母亲安好，家里便会安好。

有一次去雨荷家里，看见雨荷养的两只鹦鹉，便定住脚步不动，这是母亲喜欢一件事物的表示，于是我对她说，回家就买一对来让你养着。之后买了一对鹦鹉回家，母亲每天看鹦鹉吃食歌唱，心里很高兴，但是其间有只死于鹦鹉不明情况，于是又买了一只回来，又一次再死了一只，鸟笼里只剩下一只鹦鹉了，看它可怜，于是我们便经常打开笼子门让它飞出来玩，时间久了小鹦鹉倒也不惧人，跳到茶几上吃瓜子，我们用一根小棍子伸过去，它便用小嘴叨着玩。一天早上，母亲给窗台上的花浇水忘记关纱窗，出笼的小鹦鹉便飞走了。我下班回到家之后，看到窗户大开，鸟笼门也大开，对母亲说小鹦鹉被你放走了。母亲还淡然的笑着说，不怕，饿了它就回来了，很笃定的样子。只是小鹦鹉没有如母亲所愿，一走就没有了消息，后来连续几天刮风下雨的，我们也真担心小鹦鹉遭遇不测，但是毫无办法，便把鸟笼放在窗台上，备上鸟食，开着鸟笼，也不见回来。我逗趣地问母亲，小鹦鹉还会不会回来？她说，怎么可能，人家是有翅膀的东西，飞出去哪里还有飞回来的道理。又过了两天，母亲还对着窗外的鸟笼问孩子，阿丫，你说这小鹦鹉还会不会回来？孩子倒也识趣，回答外婆说不定小鹦鹉想你了就自己飞回来了。母亲叹了一口气说，要回来那是不可能的了，真是可惜了。

现在的母亲就这样，一会儿清楚，一会儿胡涂。去看哥哥的时候，她所说的话和表达的意思，却又是清楚明了，还是像一个和蔼的母亲一样，说体己的话，鼓励又安慰，没有一句说得不妥。回到家里过不得三天，她就悄悄来和我商量，要是你有空，趁我现在还走得动，你带我去看一下你哥哥可好？我说前两天才带你去看的呀，她说你骗我，不得已，拿出杀手锏，把手机打开给她看，她看到自己的照片走在去时路上，方才不再提要求，要不然，她心底的执念会一直以为做女儿的在敷衍她。

父亲辞世不满三年，按民族的规矩是不能到坟上去的。就这样，我们的清明节便闲了下来。今年清明节，因为有些家事要商量，在外工作的姐姐和嫂嫂都赶回来了。姐姐住在家里，母亲一会迷糊一会清醒，她坐在沙发上偷偷指着姐姐的背影问我，这是谁？是不是阿会？阿会是姐姐的小名。我回答是的，姐姐听见也回过身来说，我是你的大女儿，要记住了。母亲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指着在厨房的姐姐问，那个是谁？是姐姐啊，你的阿会。母亲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两天之中如此反复了几次，这种我最怕的情景还是出现了，我总以为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她自己的孩子的。虽然以前听别人讲述老年痴呆症的症状时，听过各种可怕的情形，比如饭吃到嘴里都忘记咽下去，忘记自己吃过饭，拼命吃饭，还有就是根本记不住人，包括自己最亲的人。这些症状除了吃饭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之外，其他的症状或多或少，母亲都表现出来了。

以前看过一个关于老年痴呆证的故事：一个客栈里有一位老太太，神色慈祥又和蔼，每天和客人亲切交谈，客栈里的客人问她家住哪里，她说自己没有人管，住哪里都一样的，引来客人一片同情和嘘吁声，纷纷骂老太太的儿女不孝，怎么不抚养自己的妈妈，又对客栈老板娘连连夸赞，说老板娘心地善良，愿意让一个孤苦无助的老人留宿，直到有一天客人们不经意听到客栈老板娘喊这个说自己没有人管的老太太娘的时候，方才知道事实的真相。

母亲不认识自己的孩子，这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形，但是我必须得有心里准备，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母亲真的会不认识她曾经天天惦记的孩子和孙女，也会不记得她曾经最依赖的小女儿，会不记得她这一生里的所有苦难和幸福，会在空空的记忆里走向她的另一个世界。

四月忙着装修房子，忙着工作，忙着写作业稿子，每一天都恨不得分成两天用，终于在月末的时候，房子进行最后的工程修饰，装窗帘，还有最后一道工序，装上抽油烟机，就大功告成。姐姐带着母亲去新房，下班的时候我接了孩子也过去，问母亲喜欢不喜欢住这新房，她点点头，用手指着窗外，哪里都看得到，好在。我的心也一颗石头落了地。因为从我开始计划卖房子起，母亲就一直不依不饶的表示她喜欢住现在的老房子，广告发出去了，有人来看房子，当面不说，看房的人走了，她便问一次，又伤心一次。后来她干脆说，你们卖其他的地方，我住的这房间反正是不卖的。后来又问我，是不是嫌我们住得大了所以要卖的？我有自己的困难，但无法向母亲和盘托出，我只得不断地安慰，以后的新房肯定比这边好住。装修的过程中也曾两三次带她去看房，她就是不喜欢，而且说这电梯房，以后对她来说就是鸟笼，她就注定要被关在这里面了。我再次保证会陪她散步什么的，并且对她说小区里有很多三家村的人买了房子，以后经常可以遇到老乡，又对她说舅舅的小女儿也在这小区买了房子，以后舅舅来看她可方便了。她对我的保证半信半疑的，说肯定是我骗她的，但是她又宽宏大量的说，其实我又活不得几年，主要是你和孩子好，那就好。我说你是长命百岁的命，你也要好好的，她打了一下我的手，笑着骂我，就你会说。

母亲在家里经常叹气，目光长久的留恋在我和孩子和身上，她坦言，有你在，我就不怕了。多像小时候我对母亲的依赖啊，那时候我不明事理，但是知道，只要母亲在，我就是有福气的，现在时光倒流，我也可以对母亲说，是只要有我，母亲就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在我们渐走渐长的人生里，我始终会牵着她的手，只要我不迷路，她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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