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舅奶奶热乎的土炕的美文
每到寒冷的冬天,总会想起舅奶奶家那热乎的土炕,那是悠悠岁月留给我难忘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亲人的关爱和家的温馨。舅奶奶的热土炕的温暖伴随着我度过了一个个寒冷难耐的冬天。它的温馨给我留下了最贴心的体会,让我至今依然深切地怀念坐在土炕上围着大火盆取暖和爆豆的童年时光。
在我3岁那年,我娘与我爹离婚。爹留下我,父子相依为命,过着常人很难想到的艰辛的苦寒日子。我爹是蔚州高跷戏民间艺人,还是全村有名的细详人,家务活干得井井有条,缝衣服、做鞋袜这些女人们的针线活儿样样都拿得起,田地里也是一把好手,真是既当爹又当妈,里里外外都靠他。可是他烧火做饭就不那么讲究了。我俩的主食非常单调,早晨粥,晌午糕,有时早上不做饭,从来不吃晚饭。吃粥就老腌菜,就糕菜仍然是腌菜丝加半土豆丝和糕一锅蒸。
过去,村里人家做饭炖菜大都用屋里的大锅台,而我们家窄只设小锅灶,也称闷灶膛。这小闷灶膛是爹打土炕时设计好的。就是在炕沿边中间留下2尺见方的1尺多高的窑灶台。那年月,村里家家户户都是打土炕睡土炕。土炕,实际就是用土坯或泥基在炕洞盘垒之后,再用泥基板铺严实,接着先后上一层粗泥和一层细泥抹平抹光即成。
我家打土炕前,我爹自己和泥,自己脱泥基和泥基板子。脱泥基和泥有时要掺和碾碎的豆秸或黍子穰,泥基板子则要掺和较长的麦秸或黍子穰,为的是坚韧结实,不易破碎。
我家每年盘炕洞时,都要让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舅奶奶帮忙,尤其是摆弄灶堂火嗓和烟道口的泥基,一次不行,反复多次,就像布迷魂阵一样,摆不对就走不通。如弄不对,不是不过火,往回倒烟,就是太过火,火烟从火嗓直通凹凸,这样既费烧柴,又烧不热炕。因此,打土炕也是个技术活。所以,我们家每次打炕,最后都是舅奶奶给把关。但最终我家的土炕过得时候也很少。据说这与我们住的房子有很大关系。我们住的屋子是东耳房,外墙临街巷,屋子里一天几乎不见阳光。人们说这种房子的土炕最难打。因为土炕不过火,平时我们不动火烟,只有冬天用闷灶膛做饭才烧炕。而且我爹烧火常用节能法,就是用棍子把柴火架起来,让火焰直扑锅底,这样既省柴火,饭菜又快熟。这样等饭做好了,灶膛里的过火也留不下几把热灰,因此土炕从没烧热过,连炕头也没温乎意思。到晚上睡觉时,被子是冷冰冰的,只能用身体慢慢暖被窝。每年冬季,我们就是这样睡在凉炕上。虽然被子上面搭盖着绵阳皮袄或山羊皮褥子,可半夜醒来屋里还是冷清清的,头都不敢往外伸。
我舅奶奶家的土炕可热乎了。舅奶奶是院子的主人,住的是正房,东山墙跟我们家是伙的,与西正房是伙堂屋。整个院子要属舅奶奶的房子向阳了,屋子前面没遮挡,两面是火墙,更主要的是土炕烧的热乎。舅奶奶是从大南山里的小寺沟嫁给我舅爷爷的。我舅爷爷是个严重的残疾人,家里家外都是舅奶奶操持。舅奶奶屋子靠东墙垒了一个大锅台,安一大口铁锅,烧水做饭。紧依大灶口里边右角砌一小灶口,稳一小铁锅做菜。这样一来,烧火做饭同时做菜,省了好多事。灶膛口宽宽的,添柴火口也比一般人家的要大。因为舅奶奶在娘家烧惯了山柴,只有宽阔的灶火口才能添入大把的山柴。为了让母亲烧山柴做饭,舅奶奶的儿子,我的德叔叔和村里的大后生一样,每年秋后进山砍上20几捆山柴,以备过冬取暖用。我舅奶奶家每天三顿饭,顿顿要烧山柴,把整个土炕烧得热乎乎的。村里老人们讲得好:“炕热屋子暖。”这句流传千百年来的经典谚语,我深有体会。一迈进舅奶奶的屋子,就是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就是回到家的感觉。我平时随时都会坐在舅奶奶的热炕上,不光身子暖和,心里也是热乎乎的。自我娘把我丢下后,舅奶奶就常常收留我。有时我爹要出门,只要当天不回家,尤其是被人们请到外村唱高跷戏一走好几天,就靠给舅奶奶照管我。我跟着舅奶奶吃,跟着舅奶奶睡。特别是晚上睡觉,舅奶奶知道我们家的炕凉,怕我睡不惯热炕,黑夜睡觉前先掀起席子凉凉土炕,睡觉时再往褥子下面铺上垫子,那我觉得身下也是热乎乎的。只要是在舅奶奶家睡觉,大天老亮,日头照着屁股也不想起来......
舅奶奶家除了烧的炕热,炕上还稳着一个大火盆。火盆里的过火把屋子烘的好温暖。大火盆,其实就是泥土盆,是舅奶奶用胶泥土掺和着头发,自己和泥团再拍打而成初型,等晾晒干透后,再用掺着麦糠的细泥,从里到外抹的光光滑滑的。冬天来临,舅奶奶就会把大泥盆摆在炕上,里面盛满从灶膛里烧过的山柴过火。舅奶奶怕烫坏炕席,还在大火盆底下叠放着厚厚的布垫子。大火盆虽然在屋里占的面积不大,但它的作用可不能小瞧,它能在寒冷的冬天给屋里带来浓浓的暖意。
每年冬春农闲时节,我爹总会被十里八乡的人们邀去唱高跷戏,我就由舅奶奶带着。冬天的小山村,是以刺骨的寒风,清冷的天空,皑皑的白雪为主色调的。这时,舅奶奶总是把土炕烧的热乎乎的,把土火盆的过火装的满满的,屋子里一天都是温暖的。
清晨一睁眼,我就先看到的是玻璃窗上那冬姑娘用巧手在上面描绘出的千姿百态的冰花,这些图案是在别处看不到的美丽的花。像团花,像刺绣,像孔雀开屏,又像雄鹰展翅......不同的图案,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形象在我眼前忽闪忽闪的,神奇浪漫,绚丽多姿......我坐在热炕上,依偎在大火盆旁,凝视着,思索着,这玻璃窗上的冰花是怎样形成的?一边是土火盆温暖的柔情,一边是冰花绝美的清冷,不知给我的童心带来多少欢乐,勾起我童年多少梦幻般的思绪。
舅奶奶替我爹照看我,就像拉扯她的孩子一样,除了管我吃和睡,还给我裁剪衣裳和缝补鞋袜怕我热,怕我冷。特别是冬天,怕我冻着,不让我出街玩耍,只能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就把我叫进屋里了。舅奶奶用火筷子把火盆里面的过火翻一遍,捉着我的小手腕让我烤手取暖,她生怕我被过火烫着。为了哄我让我不想爹,舅奶奶还给我炒冬瓜籽和大黄豆吃。记忆深刻的就是:舅奶奶给我在大火盆里爆蚕豆,我们当地叫“大豆”。舅奶奶的娘家兄弟,每年秋后过来总要给她带些大豆,大豆在南山区也是粮食作物,我们乡下不种这种作物。爆豆前,舅奶奶从口袋里挑选出颗粒饱满的豆子,用火筷子埋放在火盆边的过火热灰里面,不一会儿,就听见“吱—嘭—”的声音接连不断,爆熟了的大豆从火盆里争先恐后的往外蹦跳,落在炕上的、墙角的、被子后面的,也有跑到地上的。我和舅奶奶赶紧到处捡,舅奶奶把捡到的豆子用手搓一搓,剥了皮给我吃。瞧着那从大火盆里活蹦乱跳出来的一颗颗圆膨膨的大豆,听着那从火盆里传出的爆豆声,接着东寻西找爆熟逃跑的一颗颗大豆,再嘴嚼着舅奶奶剥去皮又甜又酥的大豆,那一刻,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虽然娘离我远去,有了舅奶奶的大爱,让我尽情享受温馨的生活,那份情,那份爱,那份暖暖的依恋,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底。
每每舅奶奶给我用火盆爆大豆吃的时候,她总要让我给她唱个歌儿,扭个秧歌。我每次也是毫不怯懦,还很愿意表现自己小不点大能耐。当时村里为庆祝共和国刚成立和抗美援朝战争的伟大胜利。组织男女青年上街扭秧歌、唱高跷、打花棍。我喜欢跟着大人后面偷偷学起来,扭起来。我就高高兴兴地给舅奶奶扭呀唱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为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呀呼嘿嘿一个呀咳......” “嗨啦啦嗨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中朝人民团结紧呀,打垮了美国兵呀...... ”舅奶奶给我打扮得像大人们演出似的有模有样,给我头上系一块白羊肚子毛巾,在我腰间系上一条绿围裙。每次我在舅奶奶炕上表演时,舅奶奶总要把院子里及前后院的邻居都招呼过来为我叫好。当时我还不懂得怕人,更不懂得脸红害羞。越听见有人夸奖,我越唱得来劲,把土炕真当成戏台了,并且还扭唱到了炕沿边上。只听舅奶奶她们说:“慢点慢点,别摔下地来。”我还听见前院赵大娘说:“这孩子搭像他爹,天生的就会唱呀!”真的,后来村里高跷小戏班成立,就是我爹当教师,我10来岁就登上了“五八尺席”的小戏台——成了一名小演员。
我舅奶奶家的土炕烧的热乎,街坊邻居都知道。前院的白大娘、赵大娘,后院的李婶,尤其是西屋的福子娘,她们每天几乎都准时盘坐在舅奶奶炕上做针线活儿,她们一边手里做着活,一边聊家常,好像她们一个个都有说不完的话。解放前从唐县逃荒过来的赵大娘,她手掌上戴着套子,中指上戴着顶针,很有劲地纳着鞋帮大底,右手里的针还时不时地在头皮上捋一下,一针一线穿过时空,绕过岁月,精心编织着生活的温暖。女人们时不时会吐露出一句——“三大娘这炕烧的比俺家的可热乎多了,俺一坐下,屁股沉的就不想走了”。我那经不住几句好话的舅奶奶,这时总会拿出早炒好的冬瓜籽和大颗黄豆叫大家吃。我边吃着瓜籽炒豆,边学写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之类的标语口号和自己的名字。虽然顾不上听大女人们说话,但她们那种朴实厚道的言谈话语给我的幼小心灵悄悄地渗进了世俗人情的许多道理。一条热炕坐热了乡里乡情,温暖了乡情乡韵......
儿时舅奶奶的土炕、大火盆,在我的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它深深地在我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每当想起了舅奶奶家的热炕,就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了土火盆旁度过童年时期的美好时光。至今已60多年过去了,仍旧历历在目,难以忘怀。我深切地怀念那逝去的一个个寒冷的冬天怀念冬天里舅奶奶那热乎的土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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