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散文
在建设营房的过程中,我在的三排被安排整理场地,也就是在结冰的稻田里挖排水沟。我们第十班负责开挖一段。这时,我是三排第十班的班长。我的班有十三人,他们是,龙生庭(中南民族学院中文系,湖南人),匡宗华(中山大学哲学系,湖南人),吕光荣(中山大学物理系,广东新会人),卢瑞麟(北京工业学院导弹自动控制系,北京人),徐知蓬(上海交通大学潜艇设计与制造专业,上海人),匡宝光(湖南师范学院数学系,湖南人)吴顺先(中南民族学院中文系,湖南人),王朝阳,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火炮专业,安徽人),林玉敎(中山大学物理系,马来西亚华侨),张祖望(中山大学物理系,江西人),段启堂(武汉大学图书馆系,湖南人)。我们使用的劳动工具就是每人一把指甲锹。那指甲锹头由金属锻造而成,宽约18厘米,长约30厘米,锹头之后接上一米多长的木把。因锹头形似人的指甲,因此湖区民间都把它叫做指甲锹。湖区的堆积层很厚、很软、也很湿,在这里从事农业生产挖锄薅锄基本上失去了作用。唯有那指甲锹,只要双手稍微用力往泥巴上一插,锹头就会很轻松地没在泥巴之中。左一锹,右一锹,后一锹,再往上一撬,一坨松软的泥巴就被掏挖出来,再顺势往前一抛,就被投送到了合适的地方。开始,我们不会使用这从来没有见过的劳动工具,排长示范了几次,大家在劳动中学习,很快就操作自如了。只需6-7秒中就可以完成一套动作,把泥巴挖出来投送到需要的地方去。由于稻田泥层结构也就湖底的泥层结构,非常松软,没有石头,没有树根,挖沟施工十分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加上施工的是清一色的一群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开挖出来的排水沟(后来就成了屋檐下的排水阳沟),不仅成一条直线,而且漂亮。连长巡查到我们班的工地时,看到我们开挖出来的排水沟,开心地露出了笑脸,表扬了我们几句。大家的心情也就舒坦了许多。
益阳地区盛产竹子,湖区盛产芦苇,军垦农场多的是稻草。解放军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建营房,早就老马识途,驾轻熟路。在连长的组织带领下,建筑材料陆续被各班排运回来了。几十根碗口粗的杉树条,那是修建营房的栋梁柱;一根根长长的竹子,那是修建营房的檩子;那一捆捆芦苇和稻草,既是做墙面与屋面的材料也是建床开铺的材料。房子搭建的步骤是:先将杉木柱子立起来,用马钉和铁丝固定,构成了房子的骨架。再在屋面纵向绑上竹子(叫做搁竹),横向铺上芦苇,然后在上面由下而上一级级铺上稻草,最后在屋脊做些处理。根据连长事先分配的建筑材料数量,各排各自为战。也就是说,每个排的营房各自建筑。我们的排长们都是从军垦农场连队里里抽调来的基层骨干,在湖区滚爬摔打了好些年。对于这类营房的建设的程序和步骤,他们早就轻车熟路,成竹于胸。他们各自在自己的工地指挥着自己的下属,抬料,上料,铺料、扎料、盖稻草,一切工作都进行得紧张有序。也就两天的时间吧,各排的营房框架就已经完成了。不过,这营房现在还只能躲雨。要想能避风御寒还得做四周的墙壁。
那墙怎么做呢?先是在柱头之间和上下之间扎上两根竹子当横梁,然后把用稻草裹着芦苇做成的条子,一根根并排竖直绑在横梁上。黄色的稻草裹着芦苇做成的条子,形状和色彩都有点类似一根根硕大的油条。因此,连长就把扎条子叫做扎“油条”。连长又给我们做示范,说这“油条”需要扎得结实,匀称,相对光滑,而且还要快。今天必须把油条扎满营房的四周。于是乎,学造导弹的、学潜艇设计的,学造飞机的,学哲学的,学数学的,学文学的,学英语的,这些掌握着现代文化科学技术理论的大学生们,今天,都得老老实实的扎“油条”,从事着最简单的最原始的手工劳动。现在想想,如此安排大学毕业生的工作是伟大的部署,还是伟大的愚蠢、伟大的笑话、伟大的浪费?历史自有评说。
“油条”做成的围墙终于算是围好了。然而这用“油条”做成的围墙,到处漏风,又怎能抵挡得住洞庭湖区的冷风寒流?于是,还得对围墙进行加工,装修一番,那就是粉墙糊墙。
第二天早上,寒气逼人,稻田的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我们十班被安排去粉墙。没有石飞,没有水泥,更没有现在的888或999涂料。粉墙的材料就地取材,那就是稀泥巴!排长给我们做了讲解和示范:用指甲锹把泥巴挖出来,用脚不停地把稀泥巴踩浓踩粘。然后,用脸盆提桶把稀泥巴装起来,用手捧着稀泥糊在“油条”上。厚薄要均匀,表面要平整,动作要迅速,程序要紧凑,时间要争取。排长是穿着高筒雨鞋,站在泥水里讲解示范的。轮到我们实践了。大家都有了些迟疑。我们才来四天,没有排长那样的高筒雨鞋,脚上穿着的是刚发下来的解放军军鞋。要把泥巴踩融踩粘,这就意味着我们大家都得脱掉鞋袜,赤脚上阵,用脚去踩!天啦,须知,要取泥巴糊墙的地方,有一层积水,那积水早结了一层薄冰。赤脚踩着冰碴稀泥,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呀!排长讲解示范之后走了。撂下一句话:“十班长,就这么干!”
寒冷在包裹着我们的身躯。天啦,我们没有不干的选择和权利,不敢不干,“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其实我们也是想把工作做好;干好了,说不定晚点名时我和大家或许能得到解放军排长的赞扬,那可是何等的光宗耀祖,何等的光荣与荣耀。作为班长,我对大家说,干吧。于是脱掉鞋袜踩进了结有薄冰的泥巴里。匡宗华、吕光荣、吴顺先、徐知蓬、林玉敎、张祖望,匡宝光,卢瑞麟,段启堂,都先后踩进了冰泥里。我们原本冻僵了的双脚,这时踩着那些冰碴,以及泥水中夹杂的菱角和贝壳,冷冻合着伤痛,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肉体和心灵,也在考验着我们这人肉之躯耐寒的极限。匡宗华,这位中山大学哲学系的同学这时说了一句鼓励大家的话。说,“解放军上战场打仗,还会面对死亡的威胁。我们这样做还不至于会丢掉生命吧。”于是大家就在那泥塘里,一个跟一个地走圈踩泥巴。一圈又一圈,犹如那推磨磨面的驴马,转呀转,转呀转。冰碴融化了,泥巴变稀泥了,我们的双脚也都麻木了,几乎失去了知觉。尽管这样,大家也不敢休息,又忙着取来脸盆和铁桶,把稀泥装满,拿去糊墙。
糊墙的工作也不轻松。没有粉墙的工具档子之类,唯一可用的就是爹妈给我们提供的双脚和双手。在冰冷的数九寒天,我们的手早已冻僵。这时,用冻僵的双手,捧着零上几度的泥巴糊上稻草裹夹的芦苇墙,再用手去抹平,那寒冷,那刺痛,那滋味,那屈辱是何等的刻骨铭心!那泥巴墙如果一次把泥巴糊得太厚,就会整块整块的脱落掉。糊了一次之后,要等到水分稍微蒸发后,再糊第二次。但这时气温接近于冰点,水分几乎不会蒸发。只好,边糊边等待。这样的事连续做了两天。期间,泥巴脱落了再糊;再糊的泥巴又脱落了又再一次糊上去。《魏书·苻坚传》有一句话:“勋旧亲戚;杀害略尽;王公在者以疾苦归;得度一日如过十年。”这是成语“度日如年”的出处。过一天觉得好像过一年那么长久。形容日子难熬。说实在,粉墙糊墙的那两天,我们的感受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度时如年,度分如年!
经历了多次的反复,总算把糊墙的任务拿下了。全班也没有一个人冻坏,简直就是奇迹!就这样,只用六天的光景,我们全连的营房基本就建成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谢军人。尽管建成的不过是几间茅庐,但毕竟是在最新最高指示引导下,我们大学生们亲手构筑的史无前例的具有划时代历史意义的伟大杰作。我们想象着,这样的事迹,住在游泳池里的伟人,要是知道我们如此这般,虔诚地践行着他的最高指示,想必会很开心夜不成寐的吧。他会知道吗,我们相信会知道的,即使分居以后亲密战友江青不便告诉他,那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凤秘书也会给他吹点枕头风的。那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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