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的文本深层意脉
从文本深层意脉解读《江雪》,解读文本中纯粹干净的世界与喧嚣悲凉现实世界的关系,把握诗人内在的情感变化。
孙绍振先生讲述过,经典文本的结构并不是单层次的,至少三层次。其中第二个层次,是隐性的,在显性感知过程以下的,是作者潜在的“意脉”变化、流动的过程。今以《江雪》为例,解构文本,探究文本深层意脉。
开头两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描写雪景,“千山”“万径”都是夸张语。山中本应有鸟,路上本应有人;但却“鸟飞绝”“人踪灭”。诗人用飞鸟远遁、行人绝迹的景象渲染出一个无声静寂的世界,万事万物皆消失。
三、四两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刻画了一个寒江独钓的渔翁形象,在漫天大雪,几乎没有任何生命的地方,有一条孤单的小船,船上有位渔翁,身披蓑衣,独自在大雪纷飞的江面上垂钓。
万物皆无,唯有一雪与一翁。雪纯净了这个世界一切的喧嚣,只剩下蓑翁钓雪。然后简单纯粹的背后,往往是复杂而难以面对的现实。想象一下,它对应的现实至少是人来人往,鸟声不断的世界,他不可能成为一个渔者,难以独钓寒江雪。一幅天寒地冻的冬雪图,万籁俱寂,风雪交加,了无生机又无所依傍,这恰是诗人的政治处境,柳子厚不是为写景而写景,他是在写诗,在借景抒情。吕国康先生说:“这大自然的奇景,很可能是《江雪》构思的触发剂、导火索。柳宗元参加‘永贞革新’失败后,……集国忧、家祸、身愁于一身,政治上的暴风雪使他‘茕茕孑立’,激愤感伤,这是构思《江雪》的关键。”《古唐诗合解》曰:“世态炎凉,宦情孤冷,如钓寒江之鱼,终无所得。子厚以自寓也。”《唐诗解》称:“岂子厚无聊之极,托此自高欤?”其中所谓“为官依泊”、“子厚自寓”、“托此自高”者,正因为诗作融入了诗人此时此处的难以摆脱的精神压抑。
柳宗元,一身为振兴家业而致力仕途。他曾感慨地说,柳氏到他这一代,已经“五、六从以来,无为朝士者”。安史之乱,使柳家又受到一次巨大冲击。柳母为了供养子女,常常自己挨饿。柳宗元的家庭出身,使他始终保持着对祖先“德风”与“功业”的向往。他常常以自豪的语气,叙说祖上的地位与荣耀,表现出强烈的重振“吾宗”的愿望和对功名的追求。
从历史上看,柳宗元是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他和韩愈共同领导了唐代古文运动,提出了“文以明道”、“辅时及物”的文学为改革政治、补救时弊服务的进步文学主张,创作出大量的政论散文,传记散文和山水游记,曾提出很多鲜明并触及当时社会中一些重大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的政论观点。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绝”与“灭”这两字,有道家“虚静”的哲理意味。整个世界,充满了无为的宁静,连生命活动的痕迹都没有了。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孤独”,避世而立,渔者形象;钓雪,而非鱼,可见其清高脱俗。与张志和的“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中“烟波钓徒”的怡然恬淡、闲适自在,完全不同,柳宗元想象了一个白皑皑、冷清清的世界,渔翁孤独单薄的身影,映衬下渔者的心境是何等幽冷孤寒,何等清高孤傲,不屑世俗,远离世俗喧嚣。
但是,诗人不变的是,纯粹的孤傲倔强。
纯净是不真实的,但来自最真实的人的内心的追求。《江雪》正是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在现实困境中挣扎的儒家士子内心精神世界的追求,渴望回归天地,找寻到内心的一片纯净,或者说最纯粹的理想抱负,由此,我们看到的是渔翁身处孤寒之界而我行我素,足履渺无人烟之境而处之泰然,背后正是诗人在永贞革新失败后,虽处境孤独,但仍傲岸不屈的性格。
同样在“永州八记”中,诗人专写穷山僻壤之景,借题立意,寄托遥深,凡一草一木,均显示出他极为孤苦寂寞的心情。他的兀傲脱俗的个性也得以充分展现。
韩愈为他写了《祭柳子厚文》,在其中做了个假设:倘使柳宗元始终官场得志,免遭贬黜之苦,“为将相于一时”,但文学辞章却无所造诣,两相权衡,“孰得孰失”呢?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说:“空江风雪中,远望则鸟飞不到,近视则四无人踪,而独有扁舟渔父,一竿在手,悠然于严风盛雪间。其襟怀之淡定,风趣之静峭,子厚以短歌为之写照,志和《渔父词》所未道之境也。”其中所谓“襟怀”与“风趣”恐不能简单定论,而应是柳宗元在《江雪》中所展现出的文人内心追求,算得上“立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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