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辋川集》诗中蕴含的生机
王维的山水诗以《辋川集》诸作为代表,王维《辋川集》有什么样的特点呢?下面一起来看看!
王维是盛唐山水田园诗的代表诗人,大概四十多岁开始,便长期在辋川和长安之间走动,辋川山林对于他来说不仅是居家之所,更是心灵的栖息之地。辋川别业曾为宋之问的别墅,后来王维得到了这个别墅,他和朋友裴迪在辋川寂靜幽美的山水风光中流连忘返,赋诗吟唱。《辋川集》是王维与裴迪对辋川二十处著名的景点进行同题赋诗集合而成的诗集。这种同题共作的五律组诗别具一格,对后世的山水诗歌创作有深远的影响,同时也是王维后期山水诗的重要代表作。
王维隐居辋川,与张九龄罢相,李林甫擅权,诗人政治理想无法实现有着密切的关系,诗人采取了一种不满现实而又逃避现实的行动,他内心的忧愤始终无法消逝,所以在悠游山水中,不时透露出悲哀、愤郁的情绪,加上王维晚年参禅奉佛,精通佛理,哲理的禅意在山水诗中亦不时隐现,而王维也被后人尊为“诗佛”。然而,与佛教论说所宣扬的虚幻寂灭理念所不同,王维的不少山水诗固然体现了禅宗思想,但是不是佛教的厌世观念,相反的是,诗人在对自然万物的观照中流露出对生命的执着,于苦闷中有感悟,于寂静中有喜悦。从对美好的歌颂与追求的诗句中我们能够看到,王维和宗教徒是截然不同的,他是一位热烈追求美、辛勤创造美的艺术家,饱含着对世界和人生的执着之情。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辋川集·辛夷坞》)
这是在辋川二十景中的“辛夷坞”中所作,山中的辛夷花自开自落,堪比艳红的芙蓉花,色彩明亮而热烈。它在寂寞无人的山间热烈地开放。它开放时一片荼蘼,绚烂如火;陨落时亦毫无惋惜,飘然坠地。花开与花谢,它无需欣赏,亦无需怜悯,它顺应着自然的本性,自满自足,安于自然的规律,这本身就是生命的一种圆满自足。诗人在对辛夷花自开自落,循环往复的观照中,体悟到生命的真理。这人迹罕至、寂静的涧户,正是诗人以“空寂”的禅心观照世界的意象,然而,诗人又反对绝对的空无和死寂,于是在这个空寂得孤清的涧户中,又描绘出辛夷花艳红的色彩和开落的生息,使人感到在空寂中仍有声有色,有静有动,有生命脉搏的跳动。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辋川集·鹿柴》)
王维诗中常用“空”字,“空山新雨后”(《山居秋暝》),“夜静春山空”(《鸟鸣涧》)等,空山孤寂冷清,看不见一个人,但是却远远地不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留心倾听,又无从寻觅,只有夕阳的余光穿过丛林,重新照在青苔上。这首诗,以声写静,更显山之寂静,然而这种静,不是死静,寂静的空谷中有声响的回荡,有光影的流动,夕阳余光的温暖反衬出树林深处的清幽。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光影的变化,和色彩细微的变换,被画家王维敏锐感受到了。密林深处的青苔,一般人几乎都会忽略掉,可是却在诗人举目看与低头间被捕捉到,这正是诗人所欣赏的在寂寞时方能细察到的隐含自然生机的空静之美。那黄昏的一缕夕阳,那密林深处的几处青苔,所展示的无一不是自然造物生生不息的原生状态,不受人为因素的干扰,没有孤独,也没有惆怅,只有一片空灵的寂静,而美的意境就产生于对这自然永恒的空、静之美的感悟中。
人若能享受孤独,寂寞也就是一种美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辋川集·竹里馆》)
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里,诗人独自一人坐在竹林深处,竹林清幽寂静,翠竹如君子,不禁让人想起古代的竹林七贤,他们是否也曾在这样的竹林深处饮酒纵歌、鸣琴自乐?曾因《广陵散》而闻名天下的一代琴师嵇康,喜欢登高长啸的阮籍,他们拓落不羁,有着君子清高旷达的品格,不同凡俗的性情。年轻时曾官至大乐丞的王维精通音乐,当诗人琴音响起,“客心洗流水”(李白,《听蜀僧弹琴》),余音不绝,月光照满大地,兴致大发的诗人被眼前的景物感染了,不禁发出清脆的长啸声,声音在空谷中久久回荡。此时的诗人与古人心心相印,“德不孤,必有邻”(《论语·里仁》),有君子般的翠竹相伴,重拾古人的雅兴,何需愁苦?何来寂寞?唯有君子才能享受独处时精神的快乐。诗人仿佛已完全摆脱了尘世之累,在宁静中享受着寂静的愉悦和欢乐。
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辋川集·白石滩》)
明月出来了,皎洁的月光照彻了白石滩,溪水清浅,宛若丝带,水底下的石头清晰可见,洁白如玉,水边的蒲草长得嫩绿肥大,让人忍不住想采摘一把回去。就在这宁静美好的夜晚,不知哪里来了一群少女,应该是从溪水的两边过来的吧?她们踏着月色,不约而同地来到白石滩边洗衣浣纱,击水声、喧笑声顿时让白石滩热闹起来。清浅的溪水淙淙,绿油油的蒲草,少女们鲜活的生命,给白石滩带来勃勃的生机,这一切构成了一副美妙的月夜浣纱图。全诗语言朴素评议,毫无雕饰,随意挥洒,却浑然天成,成功地展现出一个自然纯美的意境,既清幽又活泼,恬静中又充满生机,有欢快和热烈的气氛和生活的乐趣。诗作表现了一种自然、纯真的美,也寄托着诗人对这种自然、纯真的美的追求。
在清新宁静而生机盎然的山水中,诗人感受到万物生生不息的生之乐趣,精神升华到了空明无滞碍的境界,自然的美与心境的美完全融为一体。
王维是一名画家,在他的山水诗中注重色彩的描写,而且细腻准确精致,苏东坡曾谓“诗中有画”(《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王维的诗中经常出现“绿色”:“反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辋川集·木兰柴》)、“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 (《辋川集·斤竹岭》)等,绿色成为辋川二十景中的主要色调。绿色是生命的颜色,歌德曾说,“绿色给人以一种真正的满足”。绿色是所有颜色中最平静、安定,最能给人以清新宁静的感觉。而在绘画艺术中,色彩与情感完美结合色彩能够表现人的性格和精神世界,《辋川集》中对绿色的描绘成为诗人传递心灵信息的语言。诗人正是通过对不同物象的描写,特别是“绿”的意象的传达,在诗中创造出的清雅、悠闲、恬静的境界,寂静中的生机正是隐现于此。
王维晚年参禅修道,深谙佛理,在许多山水诗中都创造了“空”、“静”的意境,诗人在静观万物的过程中有对参禅的了悟,更重要的是,也正是诗人在作品中创造出的大自然中生生不息的美。惟其如此,诗人诗中“空”才不是“空无一物”,“寂静”才不是“死寂”、“寂灭”。在寂静的世界中,自然界万物,自足自满,在光阴的流转中遵循于自然的规律,不寂寞、不孤单。在山水的徜徉中,寄寓着诗人的高洁情怀和对理想境界的追求。而这也正是后来的人们喜欢王维诗作的原因,不在于诗人谈了多少佛理,而在于诗中描绘的自然景物的美,这种世间万物所焕发出来的生机,本身就是生命力美的体现,它是艺术的,不是宗教的。
事实上,王维集诗人、画家、音乐家为一身,而其所处的盛唐是一个春风得意,奋发蓬勃的时代,生活中生机盎然,在王诗中也处处体现出这一种生机。古人称王诗“穆如清风”,那仿佛是清新的空气,在无声地流动着,无时不有,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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