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泊船瓜洲》的版本及创作背景

文章 2019-07-13 22:51:53 1个回答   ()人看过

引导语:北宋王安石的《泊船瓜洲》是一首著名的抒情小诗,它抒发了诗人眺望江南、思念家乡的深切感情,我们一起来了解与学习这首诗的版本及创作背景。

《泊船瓜洲》的版本

王安石(1021-1086)《泊船瓜洲》有两种不同的版本。其一为洪迈(1123-1202)《容斋续笔》卷八《诗词改字》所引,可以称之为“诗话本”:

王荆公绝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吴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为“过”,复圈去,而改为“入”,旋改为“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

洪迈只称“王荆公绝句”,并未提及“泊船瓜洲”诗题。后世的诗歌选本,多遵从“诗话本”,并冠以“泊船瓜洲”的诗题。

然而,收录在王安石各类诗文集中的这首诗,如《临川先生文集》卷二十九、《王文公文集》卷七十、《王荆文公诗笺注》卷四十三等,题作《泊船瓜洲》,可称之为“集本”,均作: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自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诗话本”的“春风又绿江南岸”,“集本”作“春风自绿江南岸”,有一字之异。是“自”呢?还是“又”呢?对这首小诗而言,这似乎并不是关键问题,因为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绿”字上了。像俞樾《茶香室丛钞》卷八《王荆公改字》、钱锺书《宋诗选注》,都曾专从“诗话本”出发,从不同的角度,讨论起“绿”字的好坏。

“自”:从王安石的炼字说起

宋人一向重视诗歌炼字,撇开“绿”字,从诗歌本身及王安石的用字习惯来看,不难看出,王安石的“自绿”为原本,而“又绿”乃后人所更改之本。首先,从诗歌本身来说,“春风自绿江南岸”的“自”字在这里是“独自、空自”的意思,即表示与我无关,或关系不大,并不在意,或无法控制,任其自我发展,近似“花自飘零水自流”中的“自”。诗人思念家乡,家乡所在的江南已经变绿了。但是,诗人并不是因为留恋春风带来的“绿”而思念家乡,“绿”只与春风有关。相对于“春风”,诗人更关心“月”,渴望明月能“照我还”。诗人思念家乡,并不只是因为家乡进入了鸟语花香、草长莺飞的春天,这种思乡情绪实是超越季节变化的。因此,诗中的“自”字意蕴十分丰富。于此,可见王安石用“自”字之妙。

其次,从王安石的用字习惯来说,他在其他诗歌中,也常常用这样的“自”字,如《明妃曲》其二: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两皆胡姬。含情欲说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黄金捍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王安石《明妃曲》旧题翻新,轰动一时,当时名流多有唱和者。然而,后世却有人对这首诗的命意提出责难。尤其是“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曾有不少争议。如给王安石诗歌作注的李壁,在《王荆文公诗笺注》中云:

范冲对高宗尝云:“臣尝于言语文字之间得安石之心,然不敢与人言。且如诗人多作《明妃曲》,以失身单于为无穷之恨,读之者至于悲怆感伤。安石为《明妃曲》,则曰:‘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然则刘豫不是罪过,汉恩浅而虏恩深也。今之背君父之恩,投拜而为盗贼者,皆合于安石之意,此所谓坏天下人心术。孟子曰:‘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以单于有恩而遂忘君父,非禽兽而何?”公语意固非,然诗人务一时为新奇,求出前人所未道,而不知其言之失也,然范公傅致亦深矣。

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云:

荆公云“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则悖理伤道甚矣。

按,范冲和罗大经都不自觉地上纲上线,认为这首诗有悖君臣大义和华夷之辨的原则。罗、范的意见,诚如李壁所云,实在是“傅致”过深。但李壁也承认这是“诗人一时为新奇,求前人所未道,而不知其言之失”。其实,范冲、李壁、罗大经,对王安石这句的“自”的理解,都有一些偏颇。王安石诗句中的自,即“独自、空自、恁自”的意义,表示与“我”无关。“汉恩自浅胡自深”的意思为,汉恩和胡恩的浅深都是他们各自的行为,与我的“相知心”都是无关的。王安石在诗中把那些表面的“恩”,不论其深浅,不论是胡还是汉,都否定了。因为不论所谓的汉恩之浅,还是胡恩之深,都与“相知心”毫不相干,即使明妃嫁到了所谓“恩深”的胡地,依然是“失意”的。

王安石《白鹤吟示觉海元公》诗云:

美者自美,吾何为而喜;恶者自恶,吾何为而怒。去自去耳,吾何阙而追;来自来耳,吾何妨而拒。

诗中四个“自”字,与上引“春风自绿江南岸”、“汉恩自浅胡自深”等诗句中的“自”含义可相互发明。

一般来说,对于宋人诗歌,一般以文集为主要依据,诗话往往具有故事性质,从王安石的炼字习惯、文集版本来看,通行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恐怕并不是王安石诗歌的原本,在讨论王安石的《泊船瓜洲》时,应当遵从王安石文集作“自”。

《泊船瓜洲》的创作背景

《泊船瓜洲》这首诗,主要涉及了几个地名。诗题的瓜洲,北宋属扬州管辖,在长江北岸,而京口与瓜洲隔岸相对,北宋属润州管辖,在长江南岸,即今天的镇江,瓜洲和京口都在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上,一北一南;而钟山在江宁,即今天的南京,处在瓜洲和京口的上游。王安石父亲王益卒于江宁通判任上之后,王安石就家于江宁,诗中的“钟山”,即指代江宁。

这首绝句,简短明了,其主题不外乎思念家乡。钱锺书《宋诗选注》云:“这是王安石想念金陵的诗,钟山是他在金陵的住处。”王安石是何时泊船于瓜洲而思念钟山的?王安石文集中,有一些相关诗歌,为这首小诗的创作时间,提供了系年的线索。

《临川集》卷二八有《与宝觉宿龙华院三绝句》:

老于陈迹倦追攀,但见幽人数往还。忆我小诗成怅望,钟山只隔数重山。

世间投老断攀缘,忽忆东游已十年。但有当时京口月,与公随我故依然。

与公京口水云间,问月何时照我还。邂逅我还还问月,何时照我宿金山。

这组诗的题下作者自注曰:

旧有诗云: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自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案,龙舒本《王文公文集》卷六五和李壁注本诗集卷四二都收入了这组诗,其中李壁注本附有诗人题下自注,而龙舒本没有自注。第一首中的“钟山”,龙舒本和李壁注本,均作“金山”。

《临川集》卷三六(龙舒本《王文公文集》卷七十九)有《赠宝觉并序》集句诗,序云:

予始与宝觉相识于京师,因与俱东。后以翰林学士召,会宿金山一昔,今复见之。闻化城阁甚壮丽,可登眺,思往游焉,故赋是诗。

案,与宝觉的交游,是考订王安石《泊船瓜洲》创作时间的重要线索。诗题的“龙华”,又称龙花,即龙华树,相传弥勒佛得道于此树下。因此,龙华院即指佛寺。第一组诗的龙华院,颇疑在江宁附近,或即在钟山。而诗中的“忆我小诗成怅望,钟山只隔数重山”,当据龙舒本、李壁注本作“金山”,写作这组诗时,王安石在钟山而思数重山之外的金山(在润州,即京口)。而《赠宝觉并序》中提到的“化城阁”,当在京口金山。(王安石有集句诗《化城阁》,见《临川集》卷三六、《王文公文集》卷七九。此诗又见《京口三山志》卷四,题作《金山化城阁集句》)。

据《赠宝觉并序》、《与宝觉宿龙华院三绝句》及作者题下自注,我们可以梳理出王安石与宝觉的三次交往:

第一次:与宝觉初识于京师(开封),“因与俱东”。

第二次:王安石“以翰林学士召”,自江宁沿江东下,至京口金山与宝觉“会宿一昔”。王安石随即渡江,泊船于瓜洲,作诗《泊船瓜洲》。

第三次:“会宿金山”之后十年,与宝觉重逢于钟山龙华院。诗人思其东游金山(金山在钟山之东),已在十年之前了,今又思往金山化城阁登览。因有诗《与宝觉宿龙华院三绝句》、《赠宝觉并序》。

其中,王安石“以翰林学士召”的时间是可以确定的。按,王安石被任翰林学士,朝廷正式任命在治平四年(1067)九月戊戌(见杨仲良《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第五十九《王安石事迹》),元陈桱《通鉴续编》卷八载王安石次年(即熙宁元年1068)四月至京师:“安石受命(翰林学士),历七月始至京师。”根据这些材料,我们可以推断,《泊船瓜洲》这首诗,大约作于熙宁元年(1068)春天,绝非王安石两任宰辅、推行变法之期的作品。相应地,《与宝觉宿龙华院三绝句》、《赠宝觉并序》则作于此后十年,大约在元丰元年(1078),时王安石已致仕在家三年矣。

熙宁元年(1068)春,王安石从江宁出发,顺江东下,途经京口,与宝觉在金山相遇,同住一宿,在瓜洲稍作停留,再沿运河北上京师,赴任翰林学士。从瓜洲北上,算是离开了江南,正式踏上了江北的征程。这首脍炙人口的《泊船瓜洲》,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作成的。

江北的瓜洲,眼前这宽阔的长江,根本无法隔断诗人对家乡的思念,在心灵的空间里,这一江春水所阻隔的京口与瓜洲,也只不过是“一水间”,而钟山离此也仅仅只有数重山。船渐行渐远,而诗人的思乡之情愈来愈浓,与家乡的情感联系也越来越紧。

正处夜晚明月高照,虽已看不到江南岸的风光,但诗人刚从绿油油的江南渡江而来,这个时候春风和煦的江南,自是一片嫩绿,春意盎然。但春意的盎然,正好反衬诗人思乡的失意之情。因此,所谓“春风自绿江南岸”,并不关乎积极的烘托氛围,反而增添了诗人思乡的愁绪。貌似乐境,却抒发了深层的哀情。

其“自绿”,正如花之“自飘零”,水之“自流”,它们何能解得诗人之愁绪?李煜词曰:“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在离别的情感体验中,诗人王安石盖得词人李后主之实。诗人眼前所能见到的,最为明显而惹人思乡的是月亮。仰望那皎洁月亮,诗人不禁发出这样的质问:“明月何时照我还?”直呼明月,增添了诗歌的意趣,又与望月起相思的传统接续起来了。然欧阳修词云:“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盖春风与明月,不过是引逗诗人情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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