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考证
《夜雨寄北》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一首七言绝句,这首诗却朴实无华,如家常所叙之口语,亲切自然。
《夜雨寄北》是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一首七言绝句,首句一问一答,似有来信询问归期,而诗人却无法确定,次句写眼前之景,巴蜀之地的秋夜,雨声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第三句从眼前之景生发开去,遥想归去之后西窗夜话的温情场景,给人以期盼,又有一丝无奈,最后一句再次回到眼前之景。短短的四句诗,情景交融,虚实相生,这首朴实无华又意蕴深长的诗历来受到人们的喜爱,《玉溪生诗意》评价其曰:“即景见情,清空微妙,玉溪集中第一流也。”
然而这首诗也是一首存疑诗。从诗的内容我们能够得到的信息是,这首诗应该作于作者在巴蜀期间,唐诗中的巴山并非指湖北巴东县南之山,而是泛指四川境内之山,如杜甫的“巴山春色静,北望转逶迤”(《伤春》之二),及义山本人的“掩霭巴山,繁华蜀国”(《唐梓州慧义精舍南禅院四证堂碑铭》)等,都是用巴山来泛指东川之山。另外,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应当在秋季,而且义山在此地应该淹留已久,但这首题为“寄北”的诗,到底寄给谁,却存在几种说法,笔者将对此进行考证。
一.寄内诗,作于大中二年说。
在《万首唐人绝句中》此诗题做《夜雨寄内》。冯浩注“语浅情深,是寄内也,然集中寄内诗皆不明标题,当仍做‘寄北’”。杨柳的《如何破解李商隐诗》认为此诗作于大中二年义山自桂林柳幕北归途中淹留荆巴时所作。冯《谱》和张《笺》都认为义山曾在大中二年有过一次短暂的巴蜀之游,这首诗就是在此期间写给当时在北地的妻子。
以上两种观点虽然都认为这首诗是作于大中二年的寄内诗,但也不完全相同,一种认为李此时在郑幕,一种认为在柳幕。根据冯《谱》张《笺》的记载,李商隐在大中元年被郑亚辟为观察支使,随亚赴桂州,于大中五年被柳仲郢辟为节度书记,入柳幕,因此杨柳的说法是错误的。
在这一年,郑亚被贬为循州刺史,商隐未跟随,按冯《谱》记载,李商隐应是先自桂返洛,后出游江汉巴蜀,在深秋时期略顿巴蜀。但刘、余的《集解》认为此说不正确,因为商隐有一首《陆发荆南始至商洛》,诗中提到“四海秋风阔,千岩暮景迟。”可见商隐抵达洛阳时已是深秋,如果返洛后再出行至巴蜀,往来数千里地,“而云‘深秋略顿巴巫之境’,则时间直若停滞不动矣。”因此冯说不成立。
张《笺》认为商隐是自桂返洛的归途中,先到巴蜀,后由荆南赴洛阳,返洛后又入京。并且认为《夜雨寄北》作于初秋,入京在九月初。那么商隐从巴蜀到京都用时两个月,从这个情况看,应该不会出现滞留巴蜀的情况,而且从诗中所说“君问归期未有期”来看,应当是归期未定,若按张说,则是已启归程,就不会说“未有期”了,因此张说也不成立。
二.寄内诗,作于大中五年说。
另有一种说法认为,这首诗作于大中五年,当时柳仲郢任东川节度使,李商隐入柳幕,随柳仲郢入川,《夜雨寄北》就是写给当时在长安的妻子的。
这种说法也不能成立,根据商隐年谱的记载,商隐罢汴幕归京,到达时是春夏之间,当时他的妻子王氏已经去世,二人未能最后相见。根据史事札记记载,商隐归京后无路可走,再次以文章干谒令狐,令狐虽一直认为商隐背弃家门而耿耿于怀,但见其诗怀念往日之情,亦不免恻然。在他的帮助下,商隐得以补太学博士,七月,柳仲郢任东川节度使,辟商隐为节度书记,商隐因料理家事,于九月初始启程赴梓。因此,李商隐到达东川梓幕初期,他的妻子就已经去世了,又怎么会在长期羁留后给妻子写回信呢?
至于此诗是寄内诗的另一凭证《万首唐人绝句》,因为现存的义山诗集旧本中,除了姜本外全部做“北”而不做“内”,而且现存最早的明嘉靖刊刻的《万首唐人绝句》也是“寄北”。因此孤证难鸣,以此来证明此诗是寄内诗不足为凭。至此可以推测,这首诗不是寄内诗。
三.寄给情人说。
唐汝询对此诗的注是:“题曰‘寄北’,此必私昵之人。就景生意,为后人话旧长谈。”如果这个“私昵之人”不是妻子,就应该是他的情人了。
李商隐的确是一位多情才子,在他的一生中有过几次刻骨铭心的恋情。上世纪苏雪林的《李义山恋爱事迹考》曾对李商隐一生的爱情故事做过考证。但有些推测缺乏事实依据,而商隐被后世所认同的有三段恋情。
第一段是与名为柳枝的姑娘的恋情,第二段是与女道士宋华阳的恋情。这两段都是商隐结婚之前,且他在开成三年前也未到过四川,因此《夜雨寄北》不会是写给这两位情人的。
第三段就是与妻子王氏的感情。开成三年,商隐应泾原节度使王茂元邀请在其幕下担任从事,王爱其才,以自己的小女妻之。虽然与王氏的婚姻使他深陷牛李党争的漩涡,但他并不后悔,在十二年的婚姻生活中,二人感情深厚,而且在王氏死后仍对她念念不忘,写了许多悼亡诗怀念她。在梓幕时,柳仲郢同情他鳏居辛苦,要把才貌双全的乐妓许配给他,也被他拒绝。最终独居到死。可见李商隐虽然多情,却不滥情,是一个钟情自守的人。这首诗写给情人的说法也就自然不成立了。
四.梓幕时期,寄给友人说。
刘余锴和余恕诚编著的《李商隐诗歌集解》认为《夜雨寄北》当是寄给友人的,而且是作于梓幕时期。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是最为可信的,因为回顾商隐的一生,他有可能在大中二年自桂管幕返北时曾在巴蜀有过短暂的游历,但这并不符合《夜雨寄北》中长期滞留的情况,因此不会是做于此期。再就是大中五年之后跟随柳仲郢到梓幕,直到大中九年韦有翼接任东川节度使,商隐才随柳返京,这期间仅在大中七年,因思乡念子情切返回长安一次。《夜雨寄北》应当是作于商隐在梓幕时期。并且诗中流露的羁留盼归之感和他在梓幕时期的一系列诗作也有相同的情愫。例如作于在梓幕第三年的“万里忆归元亮井,三年从事亚夫营。”(《二月二日》),以及“三年已制思乡泪,更入新年恐不禁”(《写意》)。
李商隐虽然一生都仕途不顺,生活贫困,但在梓幕时期应该是他最为难过的时期,没有妻儿的陪伴,也没有情人的慰藉,这个时候,唯有朋友的关怀才能稍作安慰吧。有一种推测说此诗是写给温庭筠的。二人过从较密,同样受到牛党的排挤而郁郁不得志,又因为诗才极高而并称“温李”,彼此惺惺相惜。这样看来是比较可能的,但笔者资料有限,没有更多更确凿的证据证明,因此也止于推测而已。如果要确认,还需要进一步的考证。
五.总结
《夜雨寄北》是一首难得的情深语浅的佳作,明白如话却情意深重,人们多认为这是一首寄内诗,然而根据笔者考证,及参考各位大家的意见和资料,认为这并不是一首寄内诗,而是一首寄给友人的诗,至于这位友人到底是不是温庭筠,尚需进一步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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