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马利亚

文章 2019-07-12 04:31:57 1个回答   ()人看过

三毛91年去世,这篇文章所发生的时间是79年前,因为荷西是79年死的。79年以前的西班牙的劳动法就对劳动者的保护是无微不至。

当我从兰赫先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时,恰好看见荷西正穿过对面的街道向我迎了上来。

“可不可怕,兰赫说,那边公寓非派一个清洁工给我们呢,难怪房租要贵那么多。”我晃着已拿到手的新家钥匙,报告大新闻似的说着。“啊!”荷西无所谓的漫应了一句。

“说是房租内有三千块是工人钱,三十家人,摊了四个工人,每天来家一两小时。我跟兰赫说,这种事情我可不喜欢,他竟然说不喜欢也没办法,这是规定。”我不太高兴的又在噜噜嗦嗦,一面用力打了一下路旁的一棵玫瑰花。

荷西并没有回答我,在空旷无人的路上,他开始对着空气,做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可怖表情,手掌弯弯的举着,好似要去突击什么东西似的,口中微微的发出好凶的声音,狠狠的说着。“小时候,几乎每一个带我的佣人都知道怎么欺负我,屁股上老是给偷掐得青青紫紫的,那时候胆子小,吃了她们多少苦头都不敢告状。嘻嘻——想不到二十年后也有轮到我回掐女佣人的一天,要来的这一个,不知是肥不肥,嘿嘿——。”

荷西说出这样神经而又轻浮的话来实在令人生气,我斜瞪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想不到他竟在无人的草坪上张牙舞爪的往我嘿嘿冷笑的欺了上来。

“正经一点,人家不是你的佣人,要来的不过是个清洁工人罢了。”我厉喝着,跳开了一步。

“哈哈,都一样——都一样。”荷西又用恐怖片内复仇者的声音低喊着,假装笨重的摇晃着身体。

我空踢了荷西一脚,转身很快的逃回家去。

那一天我们在理搬家的杂物,荷西一直很兴奋的样子。

“兰赫有没有说,这个工人到底做什么事情?”他有趣的问着。“吸尘、换床单、擦洗澡间,还有什么事就随我们了,反正每天来一下。”“给她做了这些事,那你呢?”荷西惊奇的喊着。

“我吗?买菜、煮两顿饭、洗衣、烫衣、洗碗、浇花、理衣柜、擦皮鞋、改衣服、烘蛋糕、写信、画画、看书,还要散步、睡觉,很忙的。”“三毛,你真会说话。”荷西做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笑着我。我愤怒的向他举举双手作状要扑过去,又蹲下柜子里去找东西了。“那么忙,有一个人来,不是正合你心意吗?”他又说。

“自己的事自己做,又不是烂掉了。”我反感的叫起来。

荷西并不理会这些,他整日为着复仇的美梦恍恍惚惚的微笑着。我们最初租下的公寓,是一个非常小巧美丽的房间,厨房、浴室是一个个大壁柜,要用时拉开来,用完门一关上便都消失了。因为家里的活动空间实在太小,跟荷西彼此看腻了时,另一个只有到阳台上站着看山看海看风景去。

又有时候,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竟会为了谁在这个极小的家里多踩了谁几脚,又无聊的开始纠缠不清,存心无赖吵闹一番,当作新鲜事来消遣。

这种拥挤的日子过了三四个月,我打听到在同一个住宅区的后排公寓有房子出租,价钱虽然贵了些,可是还是下决心去租了下来,那儿共有两间,加上一个美丽的大阳台对着远山,荷西与我各得其所自然不会再步步为营了。

搬家的那一日,我们起了个早,因为没有笨重的家具要搬,自然是十分轻松的。当荷西将书籍盆景往车上抬的时候,我抱起了一大堆衣服,往不远处的新家走去,幻想着,在这阳光和煦的春日里,我正怀抱着一大批五颜六色的万国旗,踏着进行曲,要去海滩布置一个节日的会场。这么一乱想,天,蓝得更美丽了,搬家竟变成了惊人有趣的事情。

当我拖拖绊绊的爬上三楼,拿出钥匙来时,才发觉新家的房门是大开着的。客厅里,一个斜眼粗壮的迦纳利群岛的女人正叉腰分脚定定的望着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巴微微的张着,看上去给人一种痴呆的感觉。“日安!”我向她点点头,想来这个便是兰赫强迫我们接收的清洁工人了。我将衣服丢在床上,自己也扑下去,大大的呻吟了一声。

“床刚刚铺好。”背后一声大吼袭来,我顺势便滑了下床,趴在床边望着跟上来的人发呆。

“对不起。”我向她有些惶惑的微微一笑,她不笑,仍然盯住我,我一看,又连忙将衣服它们也拉了起来,一件一件挂进衣柜里去。“您叫什么名字?”我客气的问着这个外型粗陋不堪的人,她也正在上下打量着我。“马利亚。”死样怪气的答着。

“这么好听的名字,跟圣母一样嘛!”我又愉快的向她说。

这一回没有回答,翻了一个大白眼。

“你家几个人?”轮到她发问了。她出口便是“你”字,没有对我用“您”,这在西班牙文里是很不礼貌的。

“两个,我先生和我,很简单的。”

“做什么的?”又说。“潜水。”我耐着性子回答。

“什嘛!拳手?”她提高了声音。

“潜,不是拳。”我听了笑了起来。

这一回她很轻率的望着我哼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呢?你不上班?”又称我“你”字,刺耳极了。

“我在家。”我停下挂衣服的手,挑战的冷淡起来。

“好命哦!”微微又睇了我一眼。

“对不起,还要去搬东西。”我轻轻侧身经过被这马利亚挡了大半边的房门,望也不再望她就跑下楼去了。

半路上碰到慢慢开车来的荷西,我凑上去笑着对他说:“恭喜你,倒是个肥肥的,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好,刀枪不入的样子呢!”新家堆满了杂物,这个清洁工人无礼的顺手乱翻着我们的书籍、照片和小摆设,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情。

我几次想请她出去,可是话到口边,又因为做人太文明了,与荷西对看一眼,彼此都不愿给马利亚难堪,最后看她开始拉开衣橱,将我的衣服一件一件用手拉出一角来欣赏,我便放下了工作,很客气的对她讲话了。

“马利亚,今天我们很忙,请您明天再来好吗?”

“我今天也不是来打扫的,也不能扫嘛,都是东西。”她回答着,手可没停,又在拎一条我的长裙子。

“我倒是有些小事情请您做,替我去楼下小店买盐酸好吗?”既然她不走,我便要力阻她再放肆下去。

“买什么?”茫茫然的。

“买镪水,明天请您洗洗抽水马桶,我看了一下,都发黄了。”改用一个俗字,她便懂了。

“明天洗明天再买好了嘛!”

她这一顶我,令人为之语塞。

这时荷西在外面叫我,我走了出去,他将我一把拖到阳台上,小声的说:“第一天,不要就轻慢了她,这些人,要顺着她们的毛摸啊!”“为什么?我跟她是平等的,为什么要顺她?”我挣脱了荷西,很快的又跑进屋去了。“你们怎么没有结婚照?一般人都有一张搁着,你们没有。”马利亚像法官似的瞪着我。

我不睬她,自去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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