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难约与人生苦短
《花期难约与人生苦短》看似信手拈来,却道出生活的哲理“宝剑锋从磨励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以此深化了主题。
两个截然不同的词,放在标题上,看上去似乎十分突兀。其实,这不过是今天寻梅误期后的人生感慨。看完了也就不会觉得突兀了。
今年年里,孩子们去婆家过年了。扬州只剩下我和老妻,便选择了初三去寻梅。梅是中国文人最喜爱的花卉,素来被推崇为四君子之一。梅兰竹菊,梅居榜首。梅也是我成人之后唯一钟爱的植物,或许几十年前,就已经自诩“文人”吧?
我最早对梅的认识,其实不是来自花,而是来自词。毛泽东的一曲《卜算子·咏梅》,从16岁第一次读到后,便刻骨铭心保存在记忆深处:“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在那些刻骨铭心的知青岁月里,就是这首词,陪着我走过了青葱时代。因为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所以就同时了解了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两首咏梅的“卜算子”,风格是迥然不同的。可是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对梅品的讴歌。无论是毛泽东的“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还是陆游的“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其实都说出了梅花那种傲然天地的风骨。只是毛泽东的“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表现得那么的豁达,开朗,充满对未来的一种乐观主义精神;而陆游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读后实在会凭空多出了几分幽怨之情了。
中国文人对梅的认识,就是对中国文人境界的一种认知。梅的那种傲雪凌霜的品格,恰恰就是文人,中国文人最推崇的精神之一。不过,话说回来,梅的确是与众不同。她的不同在花期,在花自身的特征。严冬未尽,料峭春寒之时,她却毅然傲立枝头含苞待放。一场春雪之后,她竟然怒放了。枯干般的枝条上,绽放着朵朵新梅,红、粉、紫、绿、白,千姿百态迎风飞舞。还有哪种花,有她这般的潇洒?她这般的狂放?她这般的美丽?
这就是我对梅,从一首词开始,然后一生喜爱的原委了。
从青少年起,只要知道哪里有梅,每一个花期,都会千方百计与之相会,常常在那些梅树下、梅海中久久徘徊、流连忘返。自从手里有了相机,每一个梅期,都要想方设法留下她的倩影。无论是荒山野岭、悬崖峭壁上的山梅,还是花房花展上的盆梅,寻梅的踪迹踏遍大江南北。不仅摄梅,也喜欢写梅。为梅写过散文、诗歌,甚至是小说。前不久的《梅花雪》,就是以梅为主题。要说此生爱梅到极致,也不算过分了。我却没有想到今年竟会在扬州与梅失之交臂。
初三与老妻兴冲冲地冒着刺骨的寒意,骑着电动车单程20公里,赶去茱萸湾寻梅,却不料花期未至。梅山上虽然隐隐泛红,枝条上布满花蕾,却是一朵开的也没有,不得已扫兴而归。离开梅山时,曾经对老妻言道:再有20天,一定会开花,那时我会再来。
谁知年后,孩子们回来后,无数俗事、琐事缠身,竟然就将此约付之脑后了。等到这几日,看到小区里的几树梅花已然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心中不由得升起阵阵伤感了。不由自主地踱步而归,路上就有了这篇文字的腹稿。
没有想到个把月的爽约,便于今年的梅花无缘了。究竟是因为花期太短,还是暗示我与梅花从此缘尽?
再美丽的花,花期总是那样短暂,尽管绽放之时,是如此的璀璨,可花期一过,等待她的命运必然是衰败与凋零。这无非就是大自然的一种规律,花开花落与月圆月缺一样,周而复始的循环中完成着生命的变化。今年的梅花只剩下“香如故”,可明年的时候,她又会在飞雪中迎接春天的来到。
由花的灿烂与凋谢,想到人一生的辉煌与衰败。又有几人可以让自己的一生如日中天,永远的辉煌?便是那些世界级的名人,譬如前文提及的毛泽东,不也免不了到了生前逝后遭人诟病?陈然,那些刮躁并不能有丝毫遮掩了他的光辉,却还是会叫人去感慨一下人生苦短。
倘若人生可以再长上几十年,是不是就可以更加持久地辉煌下去?伟人尚且,何况我辈?回想此生,倒也有过两次短暂的精彩。第一次是1977年,再一次是90年代初。
1977年对于我是个刻骨铭心的年代,十年浩劫百废待兴。刚刚结婚的我,却迎头遇到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先是厂区宿舍楼爆炸,不仅让我们经济损失惨重,而且由于受到惊吓,已经怀孕8个月的妻子小产了,一对可爱的女儿就此夭折。
我们是76年结婚的,由于厂里的住房高度紧张,婚后我们还是只能分别住在各自的宿舍里。考虑到女生宿舍里相对安全一些,我们菲薄的全部财产都放在妻子的宿舍里。我们两个是同一车间的,我是炉前工,她是翻砂工。工作环境之恶劣,劳动强度之巨大,营养条件之低下,恐怕已经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可以想象了。其实,这才是双胞胎小产的根本原因,火灾造成的惊吓不过是诱因而已。
那天深夜,我们都在上班,她所住的宿舍楼发生了天然气爆炸。惊天动地的巨响,冲天而起的黑烟惊动了整个茜草坝。等我们闻讯赶到,那幢楼已经倒塌,我们的全部财产一起化为灰烬!受到如此巨大打击和惊吓的妻子当场见红,工友们和我一起将她送到职工医院。
妇产科的大夫接下一个死胎的时候,告诉我是个女胎。我一听差一点晕过去,眼泪不由自主下来了。接着她说好像还有一个,15分钟后,第二个女婴诞生了。她竟然会哭!我抱在怀里哭着笑着,亲吻着。医生让我回去拿孩子的衣物,我到哪里去拿?所有为孩子准备的衣物都已经在刚刚发生的大火里化成了片片蝴蝶!我想起了自己的师傅,便赶去师傅家里。等我和师傅拿着东西重新赶回医院的时候,我的小女儿已经闭上了眼睛,我失魂落魄地将手里的东西洒落了一地……
如此飞来横祸,让我几乎彻底崩溃了,完全丧失了生活的动力。我变得沉默寡言,什么事儿也提不起精神,整天浑浑噩噩混日子。
直到有一天,同车间的女工董芷英拿着一张报纸兴冲冲地来找我,告诉我一个重要消息:中央决定重新恢复已经停止了10年的高考。
我听的这个消息却没有丝毫的兴致,苦笑着说:“恭喜你,有了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董芷英奇怪地反问:“难道不是你的机会?”
我摇摇头说:“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个初中生,有什么资格参加高考?”
董芷英手指报纸,说:“你看这里写着‘往届高中毕业生,以及同等学历的青年均可参加本次高开’”。
我还是苦笑着:“谁承认我具有高中生的同等学历?是我自己,还是你?有用吗?”
董芷英马上回答:“找厂办啊,开一张这样的证明完全没有问题。你是全厂公认的才子,长篇小说都在准备发表了,怎么就不具备高中水平?”
就这样,她为我去厂办开来一张证明。我和她,还有全厂49名青工、50名应届高中生一起,参加了40多天之后举行的77年高考。
叫人始料不及的是,99名考生中92人落榜,在唯一7名上了分数线的考生中,竟有我的名字!50名参加文科高考的人中间,我竟然是独一无二上榜之人。更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一名参加阅卷的老师回来告诉大家,我的成绩是泸州片区的第一名。我居然成了文科状元!这个消息在厂里不胫而走,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成了茜草坝上的新闻人物。
这场高考从此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从一个普通的青工,一个初中生,变成了天之骄子,大学生。这样的身份在今天半毛钱不值,可能连找个工作的都困难。可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就是天之骄子。我的头上开始闪烁着桂冠的光华,考大学、进大学、大学毕业,我就像鲤鱼跳龙门一样,完成了人生路上一次重要的角色转变。大学一毕业,我就成了一名中学教师,走上了三尺讲台。我的母亲几乎是喜极而泣,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三个儿子出一个大学生,终于在我身上实现了。我丈母娘更是有点得意忘形,到处宣传自己的眼力,看中的13师知青娃娃,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学生。
然而这种辉煌就像昙花一现,我从泸州调到苏州后,竟不能在普通中学任教,而是到了父亲所管辖的园林局,下属一个技工学校当老师。这是一所园林技工学校,并非文科学校,我这个中文系毕业生完全失去用武之地。可有可无的工作让我一腔抱负和凌云壮志,很快就像肥皂泡那样破灭了,我又一次受到生活的戏弄。接下来的干部调动更是令人哭笑不得,我被分配到园林局下属的绿化处生产科任副科长,兼二中队指导员。一个文科大学生居然成了政工干部!以后虽然又有所调动,任改任了绿化监察科科长,兼监察大队大队长,可分配给我的工作,从来就没有对应过我的专长。我再次让自己在每天的光阴,在面对报纸的吞云吐雾里,耗费自己宝贵的年华。三十而立的我,居然只能如此虚度光阴。
有没有点像流星带着璀璨划过夜空之后,总是依旧一片黑暗?或者像一朵灿烂之花,短暂的美丽过去以后,更多还是漫漫的孤独与凋零?
第二次是到了不惑之年,我毅然辞职下海了。90年代初的第一次改革大潮的冲击下,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宁愿潮头迎风浪,不甘温室享清福”的时代挑战。我辞去公职,放弃了悠闲,还有些权力的市绿化监察科科长,兼绿化大队队长的职务,自己开办了一家小作坊。三年后,这家叫“绿园”的手工作坊,发展成为拥有一家250盖一床,一爿门店和二个经营部的绿园工艺有限公司。我的生意涵盖的不仅是长三角地区,而且扩展到了北京、广州等地,成为当地著名的青年企业家。当我站在新扩建的厂房,看着刚刚安装好的几十台新设备,心中不由产生了一种人生得意。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站在属于自己领地上的帝王,脚下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我拥有对它们至高无上的权力。
公司说起来不算大,连同总部和各个下属单位,合计大约280人,可至少在这片领地上,没有一个人敢对我说“不”字。不仅是当我走在自己的领地上,会受到所有人毕恭毕敬的尊重,就连公司大门外,每天都会停满了三轮车和出租车等待我的出行,当我出现的时候,他们就会热情地涌上来拉我上他们的车。还有,我带着客户走进附近的饭店和消费场所,店里的老板、老板娘都会用异乎寻常的热情来款待,我可以在所有这类的场所用签单的方式享受vip贵宾待遇,只需要每个月拿一张支票过去结算。再加上各种政府部门的嘉奖和桂冠,让我有一种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感受,是我人生最得意的一段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自己一次错误的投资决策,公司破产了,我又一次从人生的巅峰跌到了谷底。我不得不变卖了公司所有的资产,遣散了所有的员工,勉强地偿还了巨额债务后,孑然一身离开家去异地寻求新的谋生手段。这一去就是八年,整整八年的时光我只能一个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熬日子。孤独、无助、寂寞、失落,就像一朵昨日还是红艳之极的富贵牡丹,一夜的风吹雨打,顷刻之间已经成了一堆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的烂泥。所有的春光无限,所有的荣华富贵,所有的掌声与鲜花皆化成了乌有。命运女神又一次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
八年之后,我还是和去时一样一无所有地回来了,我就这样已经差不多走完了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年轮。等我重新回到江南,已经57岁了。回头才发现,这辈子竟然一事无成,唯一与我不离不弃的只有文字。这也许就是命运吧?
此生的数次漂泊与颠沛流离,极大地丰富了我的阅历,也极大的开阔了我的眼界。尤其是无数次的人生磨难,一次一次大起大落的冲击,练就了自己处事不惊,任凭风吹雨打,我自从容淡定的潇洒风格。很少会去怨天尤人,也从来不去自哀自怜,而是信奉自己的人生哲学,跌倒了爬起来,从头再来一次。就像那些凋零的花,今天凋零化入土,明年依旧笑春风,永远可以“蓄芳待来年”!
今年与梅无缘相逢,只是人生一种偶然。梅花年年绽放,去了今岁,还有明年。更何况梅花的品格与美丽,不是早已深深印记在脑海里?心中那种迎风斗雪,独立寒春的梅花精神,又有什么时候凋零过一时片刻?想到这里我心头一片光明,仿佛已经嗅到了来年梅花那袭人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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